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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光的分割線(7)

歡宴 作者:墨小芭


在路過街邊第二家面包店的時候,我看見對面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在面包松軟的香氣里,我不由得瞇起了眼睛,仔細一看,竟然是顧輕決。

他穿著白色短袖T恤和棕色短褲,就站在那片青翠欲滴的楊柳枝下,沖我招了招手。

我拎著醬油走過去,開心地想,這下好了,我還怕他一輩子不想見我這個女流氓呢。

那個夏天真是熱得無遮無攔,我跟在顧輕決身后,一直走到離街不遠的大河邊,河面波光粼粼,耀目得讓人睜不開眼。

然后,他把一份資料遞給我。

我伸出帶有醬油味的手,接過資料,問他,這是什么?

顧輕決說,檢查報告。

我說,什么檢查報告?

顧輕決沒有回答我,我也沒有再問,我隱約猜到他給我的是什么報告了,AIDS的血液化驗報告。

我問他,你抽煙嗎?

顧輕決一愣,然后,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又問,打火機帶著嗎?

他便把隨身攜帶的打火機遞給我。

我接過打火機把蓋子彈開,銀質(zhì)的打火機非常精致,沒有多余的圖案,僅在右下角刻著一個字母G。后來我才知道這是他父親生前常用來點煙的打火機,是從一位俄羅斯商人那里花高價買來的,還特地找了當(dāng)?shù)氐墓そ?,在上面刻上了“顧”字拼音的第一個字母。

我用這個打火機點燃了手里的檢查報告,那一抹光亮在白晝里擴散出不可思議的溫度。

顧輕決看著我,沉聲問,阮云喜,你真不怕?

火舌迅速躥到手指的時候,我齜牙咧嘴地把它丟進河水里。

此時遠處有路過的宣傳隊大媽朝我們喊,喂,你們兩個!你們干什么呢?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為早已被懷疑為“縱火罪”了,正腿軟呢,顧輕決牽起我的手飛快地跑。

白花花的陽光在我們的上方不遺余力地擴散、擴散、擴散,直到我們目之所及的景物全部被這片光芒覆遮著,那是足以抗衡世界核心的一種力量。

顧輕決的掌心清涼無汗,緊緊地攥著我,我一手拎著醬油瓶飛快地奔跑在他的身后,有風(fēng)灌進我們的衣衫,潔白衣角像白鴿振翅飛揚。

我不怕。

我喜歡你,那么喜歡你,怎么會怕你啊。

風(fēng)灌滿我的喉嚨,我的聲音因為快樂、因為激動而有些沙啞發(fā)顫,顧輕決突然停下腳步,我因為慣性撞在他的后背上,鼻梁酸痛。

他的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順著好看的下巴一路下滑。

我們開心地笑著,就像結(jié)伴從精神病院里逃出來的病人,開心地笑個沒完。

然后,他忽然扯過我的胳膊,將我扯進他的懷里,動作輕柔地抱了抱我。

他的臂彎、他身上的草藥味、他的呼吸,都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刻進了我的骨血。

我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如此深刻地去愛,我還那么年輕,還沒來得及好好看一看這個世界的真實模樣??墒?,我來不及了,當(dāng)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我已經(jīng)來不及收住我年輕而旺盛的愛情。

那時候我十五歲,在愛情的課堂上連一次小小的測驗都沒有經(jīng)歷過,更不要說是難題重重的考試。我以為愛情就是這樣的,每天見到彼此就很滿足,一起吃飯,一起背單詞,一起放學(xué)手牽手走在夕陽燦爛的路上。這就是全部的愛了,永遠是這樣,也只能是這樣。

可是,我忘了,生活就像是心電圖,想要一帆風(fēng)順沒有起伏,除非你死了。

而蘇重仿佛就是為了證明我還活著,所以出現(xiàn)在我人生的低潮中。

要從什么地方開始說起呢?也許是從她細聲細氣地對顧輕決說“你好,我叫蘇重,蘇東坡的蘇,重生的重”開始,也許是別的什么我不知道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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