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放棄“抱怨式外交”
通過主動和中國記者接觸,并發(fā)表相對積極的言論,成了蓋特納改善對華形象的當務之急。2009年4月底,在他就任財長后首次訪問北京前,他特地邀請我們幾個駐美中國記者參加圓桌會。
作為自信的一面,蓋特納并未像一些受訪者一樣,要求我們提前發(fā)給他相關問題。作為新華社記者,我也老實不客氣,詢問說:“過去,一些美國政治家訪華時,總喜歡在人民幣匯率、貿易赤字等問題上大聲抱怨,外界稱之為‘抱怨式外交’……”
未等我說完,蓋特納馬上接過話頭。
“你說的(美國對中國的)‘抱怨式外交’,”他略停一下,沖我點了一下頭強調。“我不會采取這種策略?!?/p>
他緊接著闡述說:“你看,我的大致看法是:我們兩國是世界最重要的經濟體之一。彼此政策的選擇涉及對方的巨大利益,中國對我們,我們對中國,我們不僅對彼此,也對世界負有責任,我們經濟的成功對世界利益攸關……我們對中國和對其它國家的基本精神一致,那就是,我們第一要做的,就是解釋我們在應對挑戰(zhàn)中正在采取哪些行動?!?/p>
蓋特納顯然是有備而來,有備而答。
多談中國成就,少談是非問題;多談美國政策,少談對話施壓——說得更直白一點,多甜言蜜語,不惡語相向,顯然是他這次不同尋常的記者會的初衷。
身形單薄的蓋特納是個很靦腆的人,很容易就臉紅。但他在對華問題表態(tài)上的謙遜,事實上也成為當時中美關系改善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作為一個不是特別能言善辯的政治家,蓋特納也顯然格外小心。在和我們對話時,他甚至略顯緊張地開玩笑說:“你們都看著我,都在等我出錯吧!”
他的謹慎,從他在一些措辭上的字斟句酌可見一斑。
比如,在圓桌會的開場白時,他對我們說:“你們都知道,美國總統和中國國家主席4月在倫敦聯合宣布建立戰(zhàn)略與經濟對話機制。他們都承諾建立——怎么說來著——一個合作和全面的關系。”
隨后的講話中,可能記掛著這個可能的失誤,他顯得局促不安。過了一會,一個助手走過來遞上一紙條。蓋特納馬上中斷講話更正說:“奧巴馬總統和胡主席在倫敦的用詞是‘(建立)積極、合作和全面(的關系)’,我剛才說了合作與全面,沒有說積極,當然,這是積極的?!?/p>
蓋特納自嘲,臉色漲得暗紅,我們大家都大笑。
在他2009年春天結束北京訪問行程后,美國財政部一位官員向我詢問中國輿論對蓋特納訪華的評價。
我回答:盡管中國有一些民眾對美國政策存在不滿,并對在美投資存在疑慮,但按照我的初步了解,輿論總體評價還可以,尤其是考慮到蓋特納在中國生活和學習過中文的背景,中國民眾普遍都有一點親近之感。我應該沒有太夸大其辭吧!
聽了我這樣的結果,這位財政部官員感到頗為滿意。
在我的印象中,過去總是中國人關注外國對中國的評價,中國領導人出訪,也尤其關注外媒的相關報道。現在美國官員也關注中國輿論的評價,這或許也說明風向的變化,他們也意識到中國對美國存在不同的聲音,需要他們采取不同的策略。
從這個側面,我們是否也應該對我們的輿論報道有所反思:如果都是千篇一律的報道,或許外國人也就不必那么重視了!
蓋特納的禮貌有加,自然也是有所求。如上所述,當時中國坐擁2萬多億美元的外匯儲備,是美國國債的最大買主,在美國有求于中國的情況下,如果帶著趾高氣揚的態(tài)度要求債權人,打個不恰當的比喻,就好比楊白勞居高臨下對待黃世仁,顯然是不合情理的。
由此,在奧巴馬掌權之初,中美進入了一個“準蜜月期”。當時不僅僅是蓋特納,美國的許多官員都顯得格外對外“友好”。比如,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華爾街日報》就評價說,在2009年第一次訪華行程中,“希拉里沒有訓誡和抱怨,而是再三感謝中國購買美國國債,而且鼓勵他們購買更多”。
其后,一直是美國議會在對華人權問題上最強硬的眾議院議長佩洛西(Nancy Pelosi),在訪華行程中也難得的沒有談到人權,而是只講氣候變化。
當然,回國后,佩洛西也澄清說,沒有講人權,可能是中國媒體報道的片面所致,她在和中國領導人會談時,其實還是談到人權的。
從希拉里、到佩洛西,再到蓋特納,可以說,美國確實在放棄以前常見的“抱怨外交”——這個詞語其實也是我的臆造,至少我在之前使用時,尚未看到有其他類似表達。但我認為這形象地描述了美國的對華的一系列政策,比如,從前不管是哪位美國領導人到訪北京,總會在人民幣匯率、巨額外貿赤字以及知識產權保護等一系列問題上進行抱怨施壓。
美國參議院金融委員會主席鮑卡斯(Max Baucus)就認為,當前美國財政部的首要國際任務,就是加強美中經貿關系。他認為,保爾森為兩國經貿關系“開了一個好頭”?!暗珒H僅是一個好頭?!滨U卡斯說?!拔艺J為,這關系還可以比之前更加聚焦、更加積極、更加廣泛?!?/p>
但蓋特納敢于明確宣示不會繼續(xù)這種“抱怨外交”,也顯示中美交往的天平正在調整。
中國已非昔日之“吳下阿蒙”——在金融危機爆發(fā)前,保爾森主掌美國財政部時,美國經濟和金融體系仍處于上風,保爾森自然也有底氣進行施壓;但在2009年初,美國金融經濟非復往日,用中國副總理王岐山的話說,現在“老師也遇到了問題”,那自然就沒有資格和權威繼續(xù)指手畫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