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小?！?/p>

我從廚房里出來，一邊用濕毛巾擦拭流淚的眼睛，一邊對小建說道。廚房里的工作暫告一個段落，蒸氣使人浮想聯(lián)翩。小建擦著手，正在椅子上翻看一本畫冊。我對他說，一個人在很小的時候最好不要打聽這些沒用的事，有些事情不需要鉆研，長大以后自會無師自通的。

“你既然知道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不給我說說？”小建說。

“因為那不是什么好事。”我說，“它既不是童話，也不是故事，最多只能算一個寓言，一個夠得上糟的寓言?！?/p>

“那就對了?！毙〗ㄕf，“寓言不就是面向孩子的嘛，那正是我們的讀物?！?/p>

“咱們該吃飯了?！?/p>

“我要是將來做了爸爸，無論我的孩子想聽什么，只要我知道的，我都會毫無保留地全部告訴他?！毙〗ㄕf，“我不會像現(xiàn)在的父母一樣把什么都藏著掖著。你以為他們的秘密有多大，最后亮出來不過是一粒最小的豆子?！?/p>

這是在說我吧？“好吧，我告訴你，”我說?！白屇憧纯催@粒豆子究竟有多大?！蔽易叩酱扒埃虾熥?，外面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清了，地板上閃著幽暈。一粒不起跟的小豆？

“那是一個兩個人做夢的故事?！蔽艺f，我看見小建來了精神，放下手里的畫冊，兩只清澈純凈的眼睛望著我?！八麄兯谕粡埓采?，各做各的夢，做著互不相關(guān)的夢?！蔽医又f道，“其中一個夢見了火，一開始的時候，他夢見的只是一種微暗的火，與他們的生活毫無關(guān)系，但不久以后，那微暗的火終于演變成一場熊熊大火。幾乎就在同時……”

“睡在他身邊的另一個人夢見了水?！毙〗〒屩f道，“后面的水注定要澆滅前面那場火。不然的話，第二個人夢見的就是一只樟木衣箱，在前面的那場火中被燒成灰燼。他的那種表情映在熊熊的火光里，令人難忘。”

“你好像剛從那夢里出來?！蔽艺f。

“故事一般都是這樣的?！毙〗ㄕf。

前一個夢也許是無意的，偶然的，然而也是宿命的，惟其如此，挑逗和煽動也終顯得徒勞無益。第二個夢則是自覺的，主動的，主動的加上宿命的，最終就成為不可避免的。一切都來自于民間，火是民間的火，水是民間的水，描金的樟木衣箱，寧靜的睡榻，兩個做夢的人，仿佛從來就在我們身邊，那夢中的均勻的呼吸吹拂著夢魘似的帳幔。

“飯已經(jīng)做好了?！蔽覍π〗ㄕf，“咱們先開始吃?”

“下午我和媽媽通過電話，她說她很晚才能回來?！?/p>

“是的，她很忙。”

“爸爸，媽媽每天都在忙些什么？”

“她的事比較多?！蔽艺f。天知道她在干什么。我曾聽到過一些東西，那些東西，有的與張蕓有關(guān)。張蕓皮膚光潔，精力旺盛，小建某些時候的眼神很像她。有一次，她提醒我說，你就沒發(fā)現(xiàn)孩子的眼里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那種叫做憂郁的東西嗎？沒有發(fā)現(xiàn)，我從來沒有往那方面想過，我主要是覺得還根本不到時候。孩子才十歲，又是男孩，這時候就開始憂郁，長大成人以后怎么得了？不至于。我像他這么大的時候，眼里只有好奇，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憂郁，即使是現(xiàn)在，也仍然不大清楚那是怎么回事。很多人都不能夠認識自己，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將做好的晚飯從廚房里端出來擺到桌子上，小建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一眼，沒有動手，看樣子他似乎并不想吃。我燒飯有一多半是為了他，早知如此……我對他說，你要學會吃我做的飯，吃著吃著慢慢就習慣了，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