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斜著飄進來的,45度角,靠近門口的那一段墻的下半截已經被打濕了。我把籮筐里的稻米搬到屋子中央的桌子下,這樣一來,從外面飄進來的雨線就不會直接濺濕米籮了。發(fā)霉的墻角里長出幾支白傘似的菌子,我將它們連根鏟除,扔進外面的雨里。我回來的這幾天里,天就沒有晴過,一直又低又暗,像人們的臉色一樣陰沉沉的。今天早上,我正在屋門口坐著看書,忽然聽到外面有兩個人邊爭執(zhí)著邊走了過來,聽聲音,他們設法要搞到一套干爽潔凈的被褥,但經過幾天的奔波,仍然毫無結果。于是,一個人開始責難另一個人。連綿不斷的陰雨使一切都發(fā)霉了,他們情緒灰暗,好像就要動手了……我放下手里的書跑出來,街上沒有人,雨地里回響著一種長長的又像風笛又像嘆息似的聲音,從陰霾的天空里看不到絲毫放晴的跡象。滿河煙水。一只船停在河邊,船前撐起一片雨布,有人正在下面生火煮飯。紅的火光,白的炊煙。
里面?zhèn)鱽硪宦曒p微的嘆息。他好像醒了。我把米籮放好,來到他的床前,他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剛才的響聲也許是他在做夢。我們在他的床邊上下平行著拉起兩根繩子,像欄桿一樣護著他,怕他從床上掉下來。今天早上的時候,他的額頭不知怎么在床前碰破了,流了很多的血。小海找來一塊膠布,貼到他的傷口上。血是止住了,可更大的麻煩跟著也就來了。我告訴他們這樣做會化膿,他們都不大信。不管他們信不信,我把那塊帶血的膠布從他的頭上揭下來了。他們以為膠布是萬能的,什么樣的情況都能對付。
我開始用鹽水給他清洗傷口。他的本來處于平靜狀態(tài)中的五官突然抽搐到一起,嘴里發(fā)出沙啞的叫聲。他的嗓子幾個月前就已經啞了,要不然這時候他的叫聲會非常響亮而尖刺。我不斷地對他說著話,有些是謊,有些又完全真實。我對他說,一點兒也不痛,用鹽水洗過以后你就沒事了。他用一種我非常陌生的眼光看著我,他的眼睛像玻璃。膠布緊粘著他的汗毛,揭下來以后,我看到他的傷口四周的肉已經被捂得發(fā)白了,出現(xiàn)了明顯的潰爛跡象。再不及時揭下來,他就完了,這一片地方會全部潰爛。
“看見沒有?”我對小海說。“都是你干的好事,不懂就不要插手。膠布一點兒氣都不透,你就敢隨便給他貼上去?”
小海站在我的一側,那處潰爛的傷口把他嚇了一跳.他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他清楚地記得,當初,他拿著膠布準備往上貼的時候,那傷口不是現(xiàn)在這樣的。他望著它,感到十分吃驚。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想起了鎮(zhèn)上的一位醫(yī)生,那一位也常常使用膠布?!拔乙娺^他給別人貼,”小海說。“我就是跟他學的?!?/p>
“他是醫(yī)生,你也是嗎?”我說。“再說,那也并不是直接往皮膚上貼?!?/p>
“怎么不是?他就是直接把膠布貼到人的肉上?!毙『Uf?!澳隳膬河忻×?,他就那么啪的一貼,就得了?!?/p>
“他就這么看病?那他肯定不對。”我說?!罢嬲尼t(yī)生不是他那樣的,他們從來不用膠布,不直接刺激病人。真正的木匠從不用釘子?!?/p>
“他們用什么?”小海望著我?!八麄兊母煞y道和他不一樣嗎?都是一樣的醫(yī)生,怎么會不一樣呢?!?/p>
“他們用紗布?!蔽艺f?!胺浅Q┌椎募啿?,消過毒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