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義母后來對胡蘭成不好了。義母依照義父生前意思,出錢給胡蘭成定了親,又買下一座樓房連同竹園桑地,等他成親后交與他的妻子。胡蘭成看得出,她做這一切都是很勉強的,他已懂人情世故,最后兩個學期的學費,向她討時自己很覺羞恥。胡蘭成新婚后,帶著玉鳳一同到俞家拜義母。義母當場拿出房契和地契,他客氣地謝絕了一下,想不到義母當時就十分生氣,當著玉鳳的面就說:你們今后不必再來了。玉鳳未必懂這其中的原委,而胡蘭成卻是完全懂得義母如此生氣的緣故的。
胡蘭成能進城讀書,能體面地訂婚成婚,完全得益于俞家的恩惠。看著他逐漸長成,盡管是義母,也有著一份母子的情分在,心里是高興的。男人死去,本家侄子來爭家產(chǎn),因為眼前有這一個義子在,她才得以更有底氣地與人爭斗,她對胡蘭成好好讀書的囑咐,也確是寄托著為人母者盼其成人為她掙臉面的心意的??呻S著胡蘭成漸長成人,她的心思也漸漸變得復雜起來,正如中國民間過房女兒和義父之間的關(guān)系常不單純,她對待義子的感情也摻和了其他成分。年齡差距在,更主要還有母子之間的名分,她只要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就能看出,這一切統(tǒng)統(tǒng)是一場空,做情人固然不可能,當兒子也是靠不住的,早晚要遠走高飛離開她的,想起這一切,由不得她要怨艾,要痛恨命運的作怪,想要的得不到,就手可及的終也要落空。胡蘭成婚后帶玉鳳去見她,對義子結(jié)婚成家自是人生的一個著落,名分上也是脫離母親正式獨立的開始,那就僅剩下她孤寡一人,年華已逝,無人可依靠,她怎能不生氣?于是借著由頭就大鬧起來。
對這一切,懦弱的也就認命,安分守己過下去了,可義母偏不是這樣的人。她由著自己的性子做去,以后越發(fā)變得怪異,更為好勝逞強,待人也開始不講情分,做事辣手辣腳。她嫌老屋不夠暢陽,別出心裁另建了新屋,又在杭州塘棲娘家附近置下了產(chǎn)業(yè)。她早年與他人生下的女兒,已被人領(lǐng)回家,以后她不清不楚又與人生了個兒子在外面。她辛苦找到了娘家,轉(zhuǎn)眼又不高興了,爹娘還在,可娘家家道中落反要她來幫助。娘家人每來俞傅村走動,對她逢迎想得些好處,可愈是這樣,她愈是生氣,感到在鄉(xiāng)人面前丟她的臉。到最后,她竟連自己的親生兒女亦不喜,甚至虐待,因為無論如何總不合她的所思所想。她的一生、她的命運就是這樣的怪異離奇,像是總不在軌道上,她對自己感到怎樣的冤,她對人世也就有怎樣的怨,其中包括她付出的對義兒的情意。胡蘭成感嘆:“今世里她與我的情意應當是用紅綾袱襯著,托在大紅金漆盤子里的,可是如何堂前竟沒有個安放處,她這才覺得自己的身世真是委屈,比以前她所想的更委屈百倍?!?/p>
如此才會有玉鳳臨死前,胡蘭成找她借錢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