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盡量明天趕回去,好嗎?”彭妮夫人說。突然,她又急切地問:“葬禮什么時候舉行?”
“他還沒死?!蔽业哪赣H嚴(yán)厲地說。
嬰兒耶穌死亡
這是后期的標(biāo)題。父親沉默地把手中的晚報(bào)遞給我們。報(bào)道上稱,邁克爾所有的生命體征都消失了,他那信奉無神論的家人最后同意了取掉呼吸機(jī)。
“上帝,那也太快了?!蹦舷Uf,“他們在做什么?省電嗎?”
“不好笑,南希?!蔽夷赣H掩面說,“一點(diǎn)也不好笑?!?/p>
但是,連我和喬都看見父親笑了,詹妮·彭妮也發(fā)誓,當(dāng)她放下熱巧克力抬起頭時,她看見母親在笑。她說,她喜歡這樣的時刻,能夠充分地感受到家庭的包容。但我想,那只是因?yàn)樗龔奈锤惺苓^。
嬰兒的葬禮
詹妮·彭妮的母親和我的母親一點(diǎn)兒都不像:事實(shí)上,她自己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孩,隨時隨地需要別人的贊揚(yáng)。
“我看上去怎么樣,姑娘們?”
“給我梳梳頭吧,姑娘們?!?/p>
“我漂亮嗎,姑娘們?”
最開始這還挺有趣,就像在和一個大娃娃玩耍,可之后她的欲望越滾越大,最終壓倒一切。而這恰恰暴露了她的青春不再。
“‘彭妮夫人’聽上去很老,埃莉。我們是朋友,你可以叫我海莉或者海爾斯?!?/p>
“好的,彭妮夫人,下次我會的?!痹掚m如此,但我還是叫不出口。
彭妮夫人每天行蹤不定, 沒有工作, 卻很少在家。詹妮·彭妮對她母親的生活幾乎毫不知情,除了知道她愛交男朋友,喜歡發(fā)展各種符合她們吉普賽人生活方式的愛好。
“什么是吉普賽人?”我問。
“四處流浪的人?!闭材荨づ砟菡f。
“你們經(jīng)常跑來跑去嗎?”
“是的?!彼f。
“好玩嗎?”我問。
“不一定?!彼f。
“為什么?”
“因?yàn)槿藗冊谧汾s我們?!?/p>
“哪些人?”
“女人們。”
她們生活的世界,男人走走停停。那是個極易被破壞又極易建立起來的世界,尤其短暫,就像在玩一場積木游戲。屋里的大多數(shù)墻面上都交錯地垂掛著織物,門框周圍貼滿了紅色和粉色的手印圖案,在昏暗的燈光映照下,看上去就像犯罪現(xiàn)場血跡斑斑的雙手在尋找出口。一塊塊小地毯散落在地板上,墻角一本裸體人像書上架著一盞臺燈,臺燈上罩著紫紅絲綢制的燈罩,整個房間滿是妓院般的色調(diào)——那時,我并不知道妓院是什么,只是那泛紅的燈光怪異而令人窒息,讓人覺得害臊。
我很少上樓,因?yàn)榕砟莘蛉爽F(xiàn)在的男友十有八九還在睡覺。
“噓——”她說,“我們得保持安靜。”
就因?yàn)檫@樣,我們才很少在她的房間里玩——并不是因?yàn)樗姆块g有很多可玩的,而是因?yàn)槟抢镉幸粡埼业牡醮?,吊床下平鋪著一張平靜的藍(lán)色大海的海報(bào)。那時我并不知道,遙遠(yuǎn)而神圣的大海會讓我牽掛一生。
“我往下看,搖著床,做著夢?!彼院赖貙ξ艺f,“失落的亞特蘭蒂斯就在我身下的某個地方。一場奇遇在等待著我。”
“你以前見過大海嗎?”我問。
“沒有?!彼D(zhuǎn)過身,擦去鏡面上的指紋。
“在南角那會兒,你都沒看過嗎?”我繼續(xù)問。
“那時,潮水已經(jīng)退了?!彼f。
“你知道它會回來的?!?/p>
“我媽媽等不及潮水回來。不過我能聞到。我想我會喜歡大海的,埃莉。我知道我會的?!币苍S她真的喜歡大海,這么多年過去,我永遠(yuǎn)忘不了那年圣誕節(jié)她輕快地走在海面上,轉(zhuǎn)身對我們微笑。
我只見過一次彭妮夫人的一個男朋友。當(dāng)時我一個人上樓,原本是要上廁所,但出于好奇,我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了彭妮夫人的房間。房間里很暖和,卻有一股霉味,床腳處有一面大鏡子。我只看見他那結(jié)實(shí)而赤裸的背,睡眠中顯得很粗野,可能醒來時也同樣粗野。我從鏡子里只能看到自己的臉,而不是他的臉。
墻面上到處都畫滿了彭妮夫人用口紅寫的“我是我”,直到各種顏色的字混雜成:“我是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