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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節(jié):上帝是只兔子(3)

當(dāng)上帝是只兔子 作者:(英)莎拉·韋曼


“看上去就像有什么東西死在那里面了?!币粡堃巫訌奈覀兏鞍徇^時,哥哥說。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問。

“就是知道。”他敲了敲鼻子,聲稱自己有第六感,雖然他的其他五感已經(jīng)被多次證明是不可靠的。

這時,一輛黑色的和風(fēng)牌汽車駛了過來,糟糕地停在門前的人行道上。一位老人從車上下來,他是我見過的最老的人:鵝羽似的白發(fā),穿著一件奶油色的燈芯絨夾克,看上去就像松弛的皮膚掛在一堆骨架上。他先是掃視了那條街道,然后朝著自家大門走去。路過我們跟前時,他停下來,說:“早上好。”他的口音很奇怪——后來得知那是匈牙利口音。

“你真老?!蔽艺f。(我的本意是“你好”。)

“我和時間老人一樣老,”他大笑著說,“你叫什么名字?”

我告訴了他我的名字。他伸出手,我非常堅定地迎上去,握住他的手:那時我四歲九個月零四天,他八十歲。

然而,我們的年齡差距就像溶解在水里的阿司匹林,迅速地消失無痕。

很快我就進(jìn)入了戈蘭先生那充盈著蠟燭和祈禱的世界,在那里,一切都有悖常規(guī),所有事都是秘密,我像護(hù)著易碎的雞蛋那樣,小心翼翼地保護(hù)著每一件事。他告訴我,在周六,我們不可以使用任何東西,除了電視;每當(dāng)他從猶太教堂回來時,我們都會吃一些我之前從未嘗過的異域美食,像未發(fā)酵的面包、切碎的肝臟、青魚、魚丸凍等這類“能喚起人們對古老國家的記憶”(他這樣形容)的食物。

“啊,克里考伍德?!彼麜贿呥@樣說,一邊抹去從他那藍(lán)色的眼眸中流出的一滴淚。直到那晚夜更深時,我父親才坐到我的床邊來告訴我,克里考伍德既不與敘利亞也不與約旦接壤,它必定沒有自己的軍隊。

“我是猶太人?!庇幸惶欤晏m先生對我說,“但卻是一個高于一切的人?!蔽尹c(diǎn)點(diǎn)頭,仿佛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聆聽他的祈禱,聆聽《以色列施瑪篇》,并堅信任何上帝都會回應(yīng)如此動聽的聲音。他經(jīng)常拿起小提琴,用音符把他的祈禱傳達(dá)給神靈。

“你聽見它是怎樣哭泣的嗎?”琴弓滑過琴弦時,他對我說。

“聽見了,聽見了?!蔽艺f。

我靜坐在那好幾個小時,聆聽著耳朵能承受的最悲傷的音樂?;氐郊視r,我經(jīng)常吃不下飯,甚至說不出話,稚嫩的臉頰顯得極為蒼白。這時,母親會坐在床邊緊挨著我,用冰涼的手撫摸我的額頭,說:“怎么了?病了嗎?”可此時,一個已然開始理解他人痛苦的孩子又能說些什么呢?

“也許她不應(yīng)該和老戈蘭在一塊兒待那么長時間,”我聽見父親在房門外說,“她需要她這個年紀(jì)的朋友?!钡俏覜]有這樣的朋友,況且我簡直離不開他。

“我們要搞清楚的第一件事,”戈蘭先生說,“就是活著的理由。”他看著手掌心里滾動的彩色小藥丸,迅速把它們吞咽了下去。于是,他開始大笑。

“好吧。”我說道,也跟著笑了起來。之后,他翻開一本隨身攜帶的書,說:“如果說活著沒有理由,那么我們?yōu)槭裁匆钪??存在需要目的,有了這個目的,我們才能夠不失尊嚴(yán)地忍受生活的苦痛,才能夠有一個繼續(xù)存活下去的理由。我們必須理解自己遭受痛苦的意義。而這些意義必須滲進(jìn)我們的心里,而非頭腦。”

我看見他那雙蒼老的手,和他正在翻著的書頁一樣干燥。

他沒有看我而是看著天花板,仿佛他的理想已經(jīng)前往天國。我被那些難以理解的思想所困擾,沒什么可說的,只覺得自己不得不保持安靜。然而,我的腳很快開始發(fā)癢——一小塊在我腳底下避難的牛皮癬漸漸變得活躍而強(qiáng)烈,急需抓撓。我先是慢慢地?fù)?,隨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這無形中驅(qū)散了屋里的神秘氣氛。

戈蘭先生有些困惑地看著我。

“我在哪里?”他問。

我遲疑了一會兒。

“受難。”我輕聲說。

“你們難道不明白嗎?”后來那天晚上我說。當(dāng)時我父母的客人們正靜靜地相互依偎在奶酪加熱器周圍。房間里很安靜,只有格魯耶爾奶酪和瑞士奶酪的混合物加熱發(fā)出的輕微汩汩聲和惡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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