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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個地方要去。達格利什先回了一下自己的房間,然后穿過安布羅斯和教堂石墻之間的鐵門,沿著八十碼長的小道走向圣約翰木屋。已經(jīng)接近傍晚了,西邊的天空出現(xiàn)一抹俗麗的粉色。小路邊上高高的、修剪整齊的草叢在微風(fēng)里顫抖著,接著又被突如其來的一陣狂風(fēng)打倒了。在他的身后,圣安塞爾斯向西的那面還在光亮里,三座有人住的木屋像是被困堡壘的前哨,映襯出圣安塞爾斯黑暗的輪廓。
隨著光亮的退去,海浪的聲音漸漸地變強了,那有節(jié)奏的柔弱呻吟變成了低啞的怒號。他想起年少時來這里的時候,每天傍晚最后的光亮退去,就是這眼前大海在洶涌沖擊的景象,仿佛夜晚和黑暗是它天然的盟友。他可以坐在杰羅姆的窗前,由逐漸變暗的灌木叢看出去,想象著海灘上曾經(jīng)爭奪戰(zhàn)斗過的那些用沙子堆起的城堡最終被沖毀的情景,孩子們的喊聲和笑聲都沉寂了,躺椅被折起來收走了,大?;貜?fù)了它本來的面目,卷走那些失事船舶殘骸附近的水手的尸骨。
圣約翰的門開著,光線灑在通向便門的小路上。他還能清楚地看到豬舍右側(cè)的木墻,聽到低沉的鼻息和磨擦。他能聞到動物的味道,但既不強烈也不令人討厭。豬舍的前面可以看到園子。一排排整齊的田壟里種著他不認識的蔬菜。更高的長莖上是很多紅花菜豆。在花園的盡頭,一個小的花房反射著微光。
聽到他的腳步聲,埃里克·瑟蒂斯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他看起來很猶豫,默默地站在一邊,做了一個僵硬的手勢請他進來。達格利什知道塞巴斯蒂安牧師已經(jīng)告訴這個員工他要來,雖然他不太確定牧師是否詳細解釋過他來的原因。他感覺這個人在等著他來,但顯然不太歡迎他。
他說:“瑟蒂斯先生,我是大都會警局的達格利什警長,我想塞巴斯蒂安牧師跟你解釋過我要來問些關(guān)于羅納德·特里夫斯死因的問題。審訊的時候他父親不在英國,他自然希望盡可能多地知道關(guān)于他兒子死亡的情況。如果方便的話我想跟你談幾分鐘?!?/p>
瑟蒂斯點了點頭?!昂玫?。你介意來這邊嗎?”
達格利什跟他走進了過道右側(cè)的一個房間。和皮爾比姆夫人舒適的、生活化的布置比起來,這個木屋顯得非常不同。雖然屋子中間有一張木桌,還有四把椅子,但家具讓這間屋子顯得像個車間。門對面的墻上是一些鐵架子,上面掛著一排整潔干凈的園藝工具:鐵鍬、耙子、鋤頭,還有大剪刀和鋸子。下面是一堆木箱,里面放著工具盒和較小的用具。窗戶前面有一張工作臺,上面有盞熒光燈。朝向廚房的門開著,從里面飄出一股強烈而難聞的味道。瑟蒂斯在給他的豬煮食。
瑟蒂斯從桌子下拉出椅子,在石板地上磨出刺耳的聲音,然后說道:“你先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洗洗,剛才在豬舍的?!?/p>
通過開著的門,達格利什可以看到他在水池邊,把水灑在頭上和臉上很痛快地洗著,不像只是表面沾了塵土和污物。他回來時脖子上還搭著一條毛巾,筆直呆板地坐在達格利什對面,緊張地張望著,就像是囚犯被審訊一樣。忽然,他出人意料地大聲問道:“你想喝茶嗎?”
想到準(zhǔn)備茶可能讓他放松一些,達格利什說:“如果不太麻煩的話。”
“不麻煩,我用茶包沏,加牛奶和糖嗎?”
“只要牛奶就行?!?/p>
幾分鐘后他回來了,將兩個又大又重的杯子放在桌子上。茶又濃又燙。他們誰也沒有喝。達格利什很少見到看起來這么心虛的人。他有什么好心虛的呢?想象這個羞怯的男子——比男孩子要稍大些——會殺掉任何活物實在是件非?;闹嚨氖虑椤<词顾呢i也是在清潔的、管理嚴格的、經(jīng)過授權(quán)的屠宰場宰殺的。達格利什看得出瑟蒂斯體能上并沒有什么欠缺。他的格子短袖襯衫下面露出成塊的肌肉。他的手大而粗糙,跟身體的其他部位相比很不協(xié)調(diào),就像后接上去的一樣。一張精致的臉經(jīng)過風(fēng)吹日曬變成了褐色,但是從粗糙的棉襯衣敞開的領(lǐng)口可以看到里面的皮膚像孩子一樣雪白柔軟。
達格利什端起杯子,問道:“你一直養(yǎng)豬,還是到這里來工作以后開始養(yǎng)的?那有四年了,是嗎?”
“是從我來這里以后。我一直喜歡豬。我得到這份工作的時候塞巴斯蒂安牧師說我可以養(yǎng)幾頭——如果它們不吵、也沒有味道的話。它們是非常干凈的動物。人們覺得它們有味是十分錯誤的?!?/p>
“你在造豬舍?我很奇怪你用了木頭,我想豬會破壞所有的東西?!?/p>
“是的,它們確實會。只是在外側(cè)用了木頭。塞巴斯蒂安牧師堅持要這樣,他痛恨水泥。我在接縫處用了焦砟石?!?/p>
瑟蒂斯一直等到達格利什開始喝茶,才拿起自己的杯子。達格利什吃驚地看到他是那樣津津有味地喝著茶。他說:“我不大懂豬,但據(jù)說它們很聰明,是好伙伴?!?/p>
瑟蒂斯很顯然放松下來?!笆堑?,是這樣的。它們是最聰明的動物之一。我一直很喜歡它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