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過了。”我說。
“好極了!”他說明天他會打電話給我,我們結束了通話。
我沒有動。蹲在打開的衣柜邊的地板上,放著床沒有整理,我開始讀日志。
剛開始我感到很失望。日志里寫的那些東西我一樣也記不起來,想不起納什醫(yī)生,想不起我聲稱他帶我去過的診所,也想不起我說我們做過的測驗。盡管剛剛聽過他的聲音,我卻想象不出他的樣子,也想不出我跟他在一起的場景。日志讀起來像一本小說,但接著在日志快要結束的兩頁中間,我發(fā)現(xiàn)了一張相片。我在照片里的房子里長大,今天早上我醒來時以為自己置身其中。是真的,這就是我的證據(jù)。我見過納什醫(yī)生,他給了我這張照片,一塊來自過去的碎片。
我閉上了眼睛。昨天我描述過我的舊房子,儲藏室里的糖罐,在樹林里采漿果。那些回憶還在嗎?我能想起更多嗎?我想著我的母親和父親,希望能記起別的東西。一幅幅畫面悄悄地浮現(xiàn)了。一張晦暗的橙色地毯,一個橄欖綠色花瓶,一條粗毛地毯,一件胸部織有粉色鴨子、上衣正中有排暗扣的連衫褲,一個海軍藍色的塑料車座和一只退色的粉紅便壺。
色彩與圖形,卻沒有一樣是關于活生生的生命。什么也沒有。我希望見見我的父母,我想。正在那時我第一次意識到,盡管不知道為什么但我明白他們已經(jīng)不在了。
我嘆了一口氣,在沒有整理的床邊坐下來。日志中間夾著一支筆,幾乎想也沒想我就把它拿了出來,打算再寫些東西。我拿著筆懸在紙面上,閉上眼睛集聚精神。
事情就是在那個時候發(fā)生的。我不知道是不是剛剛意識到一個事實——我的父母已經(jīng)過世——因此觸發(fā)了連鎖反應,但感覺好像我的意識從一場又長又深的睡眠里醒了過來。它活了過來,但不是一步一步活過來的;而是突然一下子,火花一閃。突然間我不再是坐在一間臥室里、面前有一本空白待寫的日記本,而是到了別的地方。回到了過去——我以為丟失了的過去——我能夠摸到、感覺到、嘗到一切。我意識到我陷入了回憶。
我看見自己回到了家,回到了我生長的地方。我在13歲或者14歲左右,急著要繼續(xù)寫一個還沒有完工的故事,卻發(fā)現(xiàn)廚房的桌子上有張紙條。我們必須得出門一趟,紙條上說。泰德叔叔6點會來接你。我弄了杯飲料和一個三明治,拿著筆記本坐下來。羅伊斯太太說我的故事有力且感人;她認為我以后可以從事這一行。但我想不出要寫什么,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我默不做聲地生著氣。這是他們的錯。他們在哪兒?在干什么?為什么沒有帶上我?我把紙揉成一團扔掉。
畫面消失了,但立刻換成了另一幅。更有力,更真實。爸爸正開車載我們回家。我坐在車后座上,盯著擋風玻璃上的一個斑點。一只死蒼蠅。一粒沙子。我認不出來。我開始說話,卻不知道自己要說些什么。
“你們打算什么時候告訴我?”
沒有人回答。
“媽媽?”
“克麗絲。”我的母親說,“別這樣。”
“爸爸?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我?”沉默。“你會死嗎?”我的眼睛還盯著車窗上的斑點,“爸爸?你,會死嗎?”
他回頭向我露出微笑:“當然不會,我的天使。當然不會。要等到我變得很老很老,有很多很多孫子孫女的時候才那樣!”
我知道他在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