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好。我的名字您已經(jīng)看到了,是埃德蒙·卡斯泰爾,我的職業(yè)是畫商。我有一個畫廊,卡斯泰爾和芬奇畫廊,在艾比馬爾街上,已經(jīng)營業(yè)六年。我們專營大師的作品,主要是上世紀(jì)末和本世紀(jì)初的:庚斯博羅、雷諾茲、康斯特布爾和透納。我相信他們的畫作對您來說并不陌生。這些畫售價很高。僅僅這個星期我就賣了范戴克的兩幅肖像給一位秘密客戶,總價為兩萬五千英鎊。我們生意做得很成功,畫廊興旺發(fā)達(dá),雖然周圍的街面上出現(xiàn)了很多新的——可以說檔次較低的畫廊。這么多年來,我們?yōu)樽约簶淞⒘藝?yán)謹(jǐn)、可靠的名聲。畫廊的客戶中有不少貴族,我們看見自己畫廊賣出的作品掛在全國最氣派的豪宅里?!?/p>
“您的搭檔是芬奇先生?”
“托比亞斯·芬奇比我年長許多,但我們是平等的合伙人。要說我們之間有什么分歧,就是他比我更加謹(jǐn)慎和保守。譬如,我對歐洲大陸的一些新作品有濃厚的興趣。我指的是被稱為‘印象派’的那些畫家,如莫奈和德加。就在一星期前,我得到一幅畢沙羅的海景作品,我認(rèn)為非常漂亮,色彩豐富。然而我的合伙人卻有截然不同的看法。他堅稱這樣的作品只是一片模糊的色團(tuán)。確實,有些景物近距離看很難分辨。我設(shè)法說服他,讓他明白自己沒有抓住關(guān)鍵。不過,我不想高談闊論藝術(shù),讓兩位紳士厭煩。我們是一家傳統(tǒng)畫廊,應(yīng)該,至少目前,保持著我們的風(fēng)格。”
福爾摩斯點點頭,說:“請繼續(xù)。”
“福爾摩斯先生,兩個星期前,我意識到自己受到監(jiān)視。我的家宅名叫‘山間城堡’,坐落在一條狹窄的小路一側(cè),不遠(yuǎn)處的小路盡頭是一片救濟(jì)房屋,那就是離我們最近的鄰居。家宅周圍是一片公共用地,從我們家的更衣室能看到村里的綠地。一個星期二的早晨,我在更衣室里,突然意識到有個男人抱著雙臂、叉著雙腿站在那里——他一動不動,很是反常,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他離我太遠(yuǎn),看不真切,但我能看出他是個外國人。他穿著一件長長的帶墊肩的男士大衣,那款式肯定不是英式的。其實,我去年去過美國,要讓我來猜,我會說他是一個地道的美國人。不過,最讓我感到震驚的,是他還戴著一頂帽子,一頂有時被稱為奶酪刀的低頂圓帽。至于我震驚的原因,我很快就會解釋。
“首先吸引我注意的,是這頂帽子和這個人站著的姿勢。我感到惶恐不安,我敢發(fā)誓,即使是個稻草人,也不可能比他靜止得更加徹底。那時候下著小雨,從公共用地刮來一陣風(fēng),但他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睛盯著我的窗戶。我可以告訴你們,他的眼球黑亮,似乎能一直看到我的心底。我凝視了他至少一分鐘,也許還要更久,然后下樓去吃早飯。不過,在開始吃飯前,我派洗碗的男孩出去看看那個人是不是還在那兒。他已經(jīng)不在了。男孩回來告訴我草地上沒有人?!?/p>
“真是咄咄怪事。”福爾摩斯說,“但我相信,‘山間城堡’是一座漂亮的住宅,到這個國家來的游客可能覺得它值得好好觀賞一番?!?/p>
“我也是這樣告訴自己的??墒菐滋旌?,我第二次看見了他。這次是在倫敦。我和妻子剛從劇院出來——我們?nèi)チ怂_伏伊劇院——就看見他站在馬路對面,還是穿著那件大衣,戴著那低頂圓帽。我本來不會注意到他的,福爾摩斯先生,可是他像上一次那樣,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任憑來來去去的人群繞過他的身邊。他就像湍急水流中一塊堅硬的磐石。很遺憾,我沒法把他看清,他雖然選了一個路燈很亮的地方,但燈光在他臉上投下的陰影如同一道面紗。也許這正是他的意圖?!?/p>
“您能肯定是同一個男人?”
“毫無疑問?!?/p>
“您妻子看見他了嗎?”
“沒有。我不愿意提這件事,以免讓妻子受到驚嚇。我們的馬車等在那里,我們立刻就離開了?!?/p>
“非常有趣?!备柲λ拐f,“這個男人的行為毫無道理。他站在村莊綠地上,站在一盞路燈下。一方面,他似乎想方設(shè)法讓別人看見他。另一方面,他卻并沒有企圖接近您。”
“他接近我了?!笨ㄋ固柣卮穑皩嶋H上就在第二天,我回家很早。我的朋友芬奇在畫廊里,把塞繆爾·司各特的一批繪畫和蝕刻編入目錄。他不需要我的幫助,同時我仍然為兩次看見那個男人感到不安,因此快到三點鐘時,我就回到了‘山間城堡’——幸虧我這么做了。那個無賴居然又來了,正朝我的前門走去。我大聲喊他,他轉(zhuǎn)過身看見了我,立刻拔腿朝我跑來。我以為他肯定是想來攻擊我,甚至想舉起手杖準(zhǔn)備自衛(wèi)。但是他并沒有使用暴力。他徑直走到我面前,我第一次看清了他的臉:薄薄的嘴唇,深褐色的眼睛,右邊臉頰上有一道青紫色的傷疤,似乎最近中過子彈。他剛喝過酒——我能聞到他嘴里噴出的酒味兒。他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把一張紙條舉起來,塞進(jìn)了我手里。然后,沒等我攔住,他就跑走了?!?/p>
“那張紙條呢?”福爾摩斯問。
“我?guī)砹??!?/p>
畫商拿出一張折了四折的方紙,遞給福爾摩斯。福爾摩斯小心翼翼地展開。“華生,勞駕,把鏡子遞給我?!彼f。我把放大鏡遞到他手里,他轉(zhuǎn)向卡斯泰爾,問道:“沒有信封嗎?”
“沒有?!?/p>
“我認(rèn)為那是最關(guān)鍵的。不過讓我們看看……”
紙上只有九個粗粗的黑體字。
圣瑪麗教堂。明天。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