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公用廚房沒有采光,任何畫掛上去都像在浴室里掛足球襪?!?/p>
“你畫畫只要走到美術(shù)教室就行,路上全是釘著拉丁文銘牌的樹木;另一邊是生物興趣小組的暖棚,里邊只有木耳香菇,你又不會碰上食人魚或者波斯王子!”
“可是會碰見那個風(fēng)衣男!每次我畫畫就會有惡心吧啦的事體發(fā)生……”畫畫是一種有所期盼的事業(yè),要實現(xiàn)某種自我,如果你不畫出一幅驚人的畫,那又有什么必要去畫?期盼本身就是一種苦刑。如果你對自己沒有任何期盼,我保證你每一天都會快樂得像洞爺湖的大猩猩。
突如其來的寂靜是上帝的聲音。他們一句“再見”都沒說。豆科學(xué)抱起小狗去乘公交車。阿炳前兩個星期養(yǎng)在蘭老師家,蘭老師每隔一天便送它去寵物醫(yī)院換藥。后兩個星期寄放在小鹿家,小鹿沒能培養(yǎng)出它上廁所的好習(xí)慣,每天它都因無法控制的排便而遭受責(zé)罵。如果豆科學(xué)要保留這只小狗并調(diào)教它,就必須放棄住校,到城區(qū)找一間小房子。他會趁長假回家說服他爸爸。
長假,人們總是迫不及待地排計劃,在一張張導(dǎo)游報價單上謀劃,一日游、三日游、自駕游,除了游樂外不再安排什么。
江濱路燈還沒亮,散步遛狗的人群已從一間間格子樓傾瀉到城市西面,熟女們涌入跳舞場展開激烈的競爭:誰跳得更優(yōu)美,誰的人緣更好。即使在人生的末尾,競爭也同樣殘酷。
媽媽開了三個小時的車來到外公家,在昏黃的燈光下炒菜。
老式柴爐、煤氣灶同時開用,蒸肉醬、燉老鴨煲。她舞動鍋鏟的姿勢讓石號號有些著迷。以前,他一動不動地站在爐灶邊看外婆炒辣卷心菜、炒辣花菜、炒辣豇豆……全是炒的,全是辣的,外婆開玩笑說他該去學(xué)廚藝。想起往事并不讓石號號難過。她的身影,融入明瓦投射下來的夕陽余暉,留給他莫名的孤寂感……他想如果自己是個女孩,會對“外婆——媽媽——我”女人的三個階段了解得更多。但他并不真的想了解那么多。
“你們平時怎么吃飯?”媽媽在飯桌上問一老一少。
“我晚上回來燒飯燒菜,中午外公自己熱一下剩飯剩菜?!?/p>
“我有時去吃面條包子?!蓖夤珰膺葸莸丶m正。
半個多世紀(jì)以來,外公除了散步出門,從沒下過廚房,他至今不會使用煤氣灶。
洗碗時,媽媽扶額嘆氣,“阿婆總是說‘我一天都不能離開老頭子’,并不是他們感情有多好,相反他們經(jīng)常吵架。阿婆早上五點起床,燒茶給外公喝,每頓飯準(zhǔn)時開,中飯十一點二十,黃昏四點半,洗衣服、做豆豉、腌番椒醬,還有倒馬桶……”
“倒馬桶?”
“老房子沒有下水系統(tǒng),現(xiàn)在環(huán)衛(wèi)所清晨不倒馬桶了?!眿寢屢搀@慌起來,“從我上個禮拜來……你有多久沒倒過馬桶了?”
樓上樓下一共三只馬桶,每只都塞滿了發(fā)酵已久的穿過八十歲腸道的大糞!
“天哪,阿公!”石號號喊,“難道有十個馬桶你就十個馬桶都拉滿嗎?”
“爸,你為啥不告訴他?”媽媽漲紅臉。
“難道我連這事都要告訴他嗎?!”
石號號平時都是到江濱路對面的公共廁所解決。媽媽的力氣已不足以勝任,現(xiàn)在是男人出力的時候了——石號號拎起漆得通紅、雖有剝落但喜慶依舊的馬桶,必須要把幾十公斤的肥料澆入公共廁所糞池,讓它們加入歡樂的大腸桿菌大家庭。
拖開糞池的蓋板,夜色中晶晶發(fā)亮的容積體內(nèi),熏出百慕大三角之謎一般濃的氣味。
“你就像阿婆一樣被困在這里了?!眿寢屨f。
媽媽的方言有一些十分難以理解的擬聲詞,“咔吧”就是很“乖”?!澳阍摻灰恍┠昙o(jì)相當(dāng)?shù)呐笥??!眿寢屨f,“隔壁的咚咚,是個很咔吧的小鬼,比你高兩級,你們可以去健身公園一起打網(wǎng)球?!爆F(xiàn)在還有誰會用這么遠(yuǎn)古的形容詞?
咚咚。任何人名字中有“冬”字都會被叫做“冬瓜”。況且以咚咚的身材,就像一個被“咚咚”敲響的冬瓜。這個柳汀的精英讀高三,長得挺蹩腳,滿臉青春痘,眼鏡有三個手指那么厚,微笑足足占據(jù)臉蛋的三分之一,總是急切地說:“你說得很對!你說得很對!”這是一個急切與別人建立起良性關(guān)系的男人。
媽媽讓石號號和咚咚騎車去健身公園一起打網(wǎng)球。
石號號讓咚咚把自行車塞進(jìn)汽車后備箱,然后開車去健身公園。
“這是你媽媽的車吧,你滿十八歲了嗎?”咚咚問。
“我十五歲,我們兩個加起來就滿十八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