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記憶中一個稀松平常的事件,如今回想起來卻是意味深長。
當時,不知道是從哪個方向傳來這樣一種說法:城里有人正在高價收購靈芝。這種說法在我們那個原本就很封閉很少接觸新信息的山村被迅速擴散,甚至蔓延到周邊的好幾個村子。
于是沒過多久,在致富的幻想中相互慫恿的村民們終于按捺不住,開始上山尋找這種神秘的寶物。剛開始只有幾個人,不到10天就發(fā)展為全村幾乎所有能行動起來的勞力,包括我們這些放牛娃。規(guī)模之浩大可謂空前。
但非常搞笑的是,大家都不知道靈芝是個什么東西。在我們那里,靈芝被稱為“靈芝草”,于是人們就想當然地認為它是一種“草”。這種神秘的“草”究竟是什么樣子的,誰都沒有概念;人們爭相談論的種種傳說性的描述,也全都源自以訛傳訛。但大家都堅信一點,既然此物這般神秘,那它必然不可能是已知的“草”,并且,這種草的生長地點一定要是人跡罕至的,最好旁邊還有條蟒蛇高度警惕地晝夜把守。一切都要符合神話中的情境。
于是,大家都把精力集中到尋找不認識的草上來。因為擔心被蟒蛇吃掉,幾乎每個人上山時都會扛著一條長長的竹竿,雖然這樣會非常不便于在森林或卡斯特地貌的山巖中穿行。人們甚至一度熱衷于討論如果被蟒蛇吞下去后如何再爬出來。其實,我們那里關于蟒蛇的最新傳聞,也要上溯到此前50年或者更久遠,并且也沒有辦法考證。
扛竹竿的力氣自然是白費了,但卻從各個山溝里采集來各種各樣稀罕的怪草,并且每個人都堅信自己收獲的就是傳說中的“靈芝草”。
幼年的我自然也成了尋寶大軍中的一員,但可憐的是因為膽小,一直不敢去偏僻的地方(擔心被守護靈芝的蟒蛇吃掉),所以幾乎沒有收集到任何可以寄托幻想的東西。倒是有一天在森林邊緣放牛時無意間撿拾到一塊從來沒有見過的“菌”(當?shù)胤窖?,即蘑菇),呈黑紅色,表皮堅硬光鮮,個頭很大。我把它帶家去,大人們也不認識。因為擔心有毒,誰也沒有敢吃它。于是就索性扔在了牛圈樓上的干草堆里,逐漸被風干。后來大概是掉到牛圈里成了農家肥。
直到興奮的熱情逐漸被秋收的忙碌沖淡,人們也沒有找到關于什么是靈芝草的權威說法,更沒有盼來腰纏萬貫的收貨郞。辛辛苦苦采集來的各種臆想的“靈芝草”,大多也都成了灶中的柴火。
許多年以后,我都已經上了縣城里的初中,才從一本課外讀物中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靈芝的真面目,于是恍然大悟自己當年遺棄的竟然是真正的“靈芝草”。當然,它遠遠沒有傳說的那么珍貴。
如果我們今天來就事論事地談論這個無關緊要的事件,自然有理由感嘆于那個時代和那個山村的閉塞與落后。但仔細思量,發(fā)現(xiàn)收獲不應該僅限于此。
許多企業(yè)的管理者言必稱“企業(yè)文化”,但卻沒有搞清楚什么是企業(yè)文化,正如我和鄉(xiāng)親們當年連“靈芝”究竟是什么東西都沒有搞清楚,就滿山遍野地去尋找。在這種情況下,往往把什么都稱作“文化”,比如所謂的“物質文化”、“精神文化”、“行為文化”、“制度文化”等等不勝枚舉的說法。
什么都可以稱作“文化”,那么還有什么不是“文化”呢?其結果,是在實踐中把這個原本極富價值的東西演繹成某種空洞的口號,甚至演繹成內部斗爭的托辭或借口。
我之所以把“影響組織行為的精神性因素的總和”稱之為“精神穹宇”,并非為了標新立異,而是企圖通過這種方式來強化它的“精神性”,并且刻意避免人們對“企業(yè)文化”的想當然的曲解。語言是有暗示性的,如果我們習慣了某個詞匯或概念及其模模糊糊的內涵,那么,通常很難再用心去辨識它更新的含義。當這個詞匯或概念進入我們腦海的時候,對它習慣性的理解(哪怕這種理解是根本錯誤的)甚至會先入為主地排斥它的其他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