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認為像皮諾切特這樣的殘暴獨裁者應該享受外交豁免的觀點,我認為,對我們這個國家的大多數人來說,是很難接受的。
——皮特 ·曼德爾森( Peter Mandelson),英國內閣部長, 1998年10月18日
“皮諾切特被逮捕時你在哪里?”在國際法的世界里, 1998年 10月 16日是最接近于約翰 ·肯尼迪( JFK)或約翰 ·列儂( John Lennon)遇刺時刻的日子。這個日子標志著一個改變國際法律秩序的法律程序的開始,它使晦澀難懂的國際法成為報紙和電視的頭條,走進了千家萬戶。
皮諾切特是 1973年 9月 11日上臺的。當時他領導的政變推翻了民選的薩爾瓦多 ·阿連德的馬克思主義政府。在皮諾切特統(tǒng)治智利的 15年左右的時間里,超過 3000人被謀殺或失蹤。在皮諾切特離任后 15年中,仍有 1500人不明去向。這些恐怖行為大都是皮諾切特的弟子——智利國家情報局頭子曼紐爾 ·康特雷拉斯( Manuel Contreras)上校指揮所為??堤乩桌乖?2002年一次接受采訪時這樣描述他的任務:
我們被命令去鎮(zhèn)壓那一時期在智利出現的恐怖主義和破壞顛覆活動……我們接到命令去做這些事,而且我們完成了,智利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在本國境內成功消除恐怖主義的國家。我們消滅了恐怖分子,或把他們趕出國門,或將他們關在國內并進行審判,與那些至今在國內仍存在恐怖主義的國家相比,我們只殺了很少的人。
這位上校之前曾說他就是“總統(tǒng)的代表”。他直接向總統(tǒng)報告——沒有任何“中間人”。他的命令來自于總統(tǒng)本人; 2005年 5月,康特雷拉斯上校終于透露了許多失蹤者的詳細信息。
“消滅恐怖分子”計劃并不是僅限于智利國境內的行動。 1975年 11月,皮諾切特的智利當局提出了一個在全世界范圍內消滅敵人的計劃,即“禿鷲行動”——這一行動聯合了阿根廷、玻利維亞、智利、巴拉圭和烏拉圭等各國的軍政府領導人。巴西代表團也于 1976年加入。 . 1976年 9月,智利駐美國前大使奧蘭多 ·李特列爾( Orlando Letelier)被刺身亡。在隨后的五年里,“禿鷲行動”的受害人包括一名前總統(tǒng)、一名持不同政見的軍事領導人和數名民主政治領袖。還有一些英國人和西班牙人在智利被害。有許多疑問仍不為人知,例如,人們不知道美國在 1973年 9月 11日的政變和“禿鷲行動”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也不知道理查德 ·尼克松總統(tǒng)的國務卿亨利 ·基辛格( Henry Kissinger)在政變的預備階段和“禿鷲行動”的最初幾個月中起到了怎樣的作用。
皮諾切特于 1990年 3月離任,但被任命為終身參議員。他繼續(xù)在智利政府中任職,就軍火采購發(fā)表咨詢意見。他經常持外交護照訪問英國。 1998年 9月 22日,皮諾切特以私人身份來到倫敦做腰椎間盤突出的手術。三周以后,這位智利的前領導人、英國前首相瑪格麗特 ·撒切爾夫人的私人朋友,在倫敦哈里街上的一家診所中接受恢復療養(yǎng)時被捕。 10月 16日的晚上,大概 9點鐘,尼古拉斯 ·埃文斯( Nicholas Evans),一名英國地方法官,在接到西班牙對皮諾切特的逮捕請求后,簽發(fā)了臨時逮捕證。逮捕證稱因皮諾切特在 1973年 9月 11日至 1983年 12月 1日期間“在智利殺害了西班牙人”,所以呼吁“倫敦大都會警察局的所有警官”逮捕皮諾切特。在隨后的幾天里,這次逮捕成了全世界幾乎所有報紙的頭條新聞。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一名外國前領導人在英國被捕。它標志著國際人權法上出現了一項新的義務,在結束豁免特權的道路上又向前邁出了一步。
皮諾切特的被捕之所以成為國際新聞,是因為此案反映出國際權利優(yōu)先順序的平衡出現了重大轉變,也反映出了一種遵從法治的趨勢。 1998年 10 月以前,國際社會還普遍認為一國元首——甚至是前國家元首——可就其在職期間的行為享受絕對豁免權而不受任何他國法院的刑事管轄。它的理論基礎是一條傳統(tǒng)的且長期維持的國際法原則:國家元首被視為國家的化身——所謂“朕即國家”。這意味著任何對元首個人的限制等同于對國家主權和獨立的干涉。逮捕皮諾切特就是對智利主權和尊嚴的侵犯。
皮諾切特去英國時認為他的身份能保護他不會受到有關對他擔任智利總統(tǒng)時違反基本人權指控的調查。就在皮諾切特離開圣地亞哥去英國之前,他應《紐約人》之邀做了一次有意思的采訪。這篇頗欠考慮的采訪稿透露了很多信息花絮,包括皮諾切特與撒切爾夫人的定期茶會,以及他對“法治”承諾:“人權 !我認為人權必須是兩方面的。 ”但是這個“有抱負的獨裁者”——皮諾切特這樣描述自己——未曾得到很好的法律顧問支持。顧問們沒有考慮到新出現的國際人權法的影響,尤其是沒有向他好好介紹過 1984年聯合國《反酷刑公約》——該公約要求成員國對酷刑實施者或參與酷刑的共謀者進行起訴或引渡。令人奇怪的是,恰恰是皮諾切特在其總統(tǒng)任期的最后時刻,作出了一個決定——同意智利加入聯合國《反酷刑公約》。這也許是展現皮諾切特當局對基本人權的全新承諾的一種象征。沒想到這個決定將會反過頭來折磨皮諾切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