賺到整個世界的騙局

但我們進一步來問，在這樣所向披靡、瘟疫般人走到哪里死亡到哪里的故事中，既然最后只活下來一兩人，那我們究竟保護了誰？我們犧牲了可見的所有人，賺到的那些豐厚盈余究竟在哪里？

答案有點像廣告用詞，我們賺到了全世界——這是任誰都知道的這類減法密探故事的永恒背景，也是它全部正當性的源頭?？傆心硞€或某些既聰明冷靜卻又瘋得不曉得如何是好的怪人想控制全世界甚至干脆毀滅全世界，從古老宗教的惡魔、到從中世紀流傳至今不衰的那種“三百個人秘密控制整個世界”的純恫嚇傳統(tǒng)說、到希特勒式的現(xiàn)代狂人等等等等，這些玩意兒最終匯集到二十世紀的東西冷戰(zhàn)，形成末日恐懼的高峰，極現(xiàn)實的和極想象的相互援引彼此支撐，一方面，惡被實體化，從神經(jīng)質(zhì)的個別想象釋放到光天化日來成為每天每時的現(xiàn)實，另一方面，現(xiàn)實也被象征化了，每天每時的必要計算，不再運行于理性基礎(chǔ)之上，而是向著無法驗證難以回返的噩夢展開。二十世紀的冷戰(zhàn)，正是莊周夢蝶是莊子抑或蝴蝶的夢魘版本，更糟糕的是，它還真不容易醒，冷戰(zhàn)告終，柏林圍墻倒塌的歷史巨響，都驚不破沉酣已久的人們，我們自己今天的種種對峙，不也這樣又現(xiàn)實又夢幻嗎？

這里有一點我們一定得指出來，如此不幸的結(jié)果，全怪到這些減法密探故事的小說書寫者、電影電視編劇者頭上并不盡公允，他們是有責任，但只是不知情或稍稍知情的小角色共犯，真正的主嫌仍是那些手掌大權(quán)的家伙（政客、軍火商、跨國企業(yè)巨子云云），他們非常需要這些既存的噩夢，更需要一海票催眠師哄人們?nèi)胨?，夢中，便無須公共辯論，不必理性或言之有據(jù)的說服，這省好多事，也省好多成本。

如此這般，這種死一個無限生命換兩個無限生命的不得已計算方式，便不再如某個人跳水拯溺、救上來兩個人卻自己慷慨犧牲的既溫暖又哀傷故事，它失去了這樣直觀的、現(xiàn)場的、實時的計算基礎(chǔ)，要命的是，這也是它勉強成立的唯一基礎(chǔ)——如今，犧牲的成果在空間上分隔，亦即被拯救者并不在場；還在時間上被延遲，亦即被拯救者是未來式的甚至根本還沒出生，這樣本身既無信譽、又無法驗證、事后也不附帶懲罰的允諾，絕大部分時候于是只是騙局，而且還真難不是騙局。想想，犧牲你，救他們，唯獨我沒事，而且利益全歸我，你說這樣子的事怎么可能不是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