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成長(3)

茅于軾:無悔的歷程 作者:茅于軾


抗戰(zhàn)期間我最想念的是吃巧克力。自從1940年我們兄弟幾個從上?;氐絻鹊匾院缶透煽肆^了緣??箲?zhàn)勝利后我從重慶坐飛機到上海,下飛機頭一件事就是在機場的零售店買一塊巧克力吃。至今巧克力還是我的所愛。不過年老了,不宜多吃糖。我到上海的第二天就參加上海交通大學的入學考試。整個暑假因為我弟弟得了盲腸炎,我陪伴他兩個多月,沒有時間復習,所以考得很不理想,只是勉強被錄取,而且還取在工商管理系。到二年級才轉到機械系。

抗戰(zhàn)勝利后的一年,全國經(jīng)濟很快恢復,大家的生活很快變好。我父親在1944年被派去美國準備戰(zhàn)后援華鐵路物資的接收,他從重慶出發(fā),飛越喜馬拉雅山,在印度登船跨太平洋到美國。由于怕日本人的潛艇攻擊,在船上每天都要練習逃生。那次鐵路系統(tǒng)派去美國的一共有100多人,大部分是實習生??梢?944年勝利已經(jīng)在握,開始考慮戰(zhàn)后的事。這批人是后來鐵路建設的重要人才??墒切轮袊闪⒑笥卸螘r間不喜歡西方留學生,他們的命運都不好,更談不上重用。

我父親在1946年回國,帶回大批鐵路機械物資,有機車、車輛、配件、工廠的設備。由于在國外拿的是國際標準的工資,他回國時帶回來許多衣服、鞋、手表、書籍,我家的物質條件大大地改善。那時候我正好上大學一年級。但是不久內戰(zhàn)開始,國民黨搞通貨膨脹,家里大部分的儲蓄都損失了。所以我大學4年的生活并不寬裕,要靠做家教維持。

南開中學

重慶南開中學是1936年張伯苓創(chuàng)辦的。應該說這是張伯苓的遠見和運氣。一年后就爆發(fā)了抗日戰(zhàn)爭,接著國民黨政府把政府所在地從南京遷到重慶,重慶很快變成了政治文化經(jīng)濟中心,許多黨政要員和文化名人聚集于重慶。南開中學成為眾望所歸的一所中學。

當時許多國民黨要員的子女都在南開上學。和我并排坐的一個同學就是國民黨政府外交部長的外甥,但是大多數(shù)同學還是普通老百姓的子弟。而且政府大官的子女在學校里面也是完全平等的,都要憑本事考進去的。我不是政府要員的子女,我也考了兩次,頭一次沒錄取,第二次才通過,進了南開的大門。一些大官的子女當時我們也并不知道,到了畢業(yè)以后才慢慢聽別人說起。學校從不趨炎附勢,校園里絕對沒有任何特權的氣氛。這和現(xiàn)在個別家長開著高級轎車送子女上學,比闊氣、比級別的風氣截然不同。南開同學個個有志氣,有獨立奮斗的精神,可能和學校的平等氣氛有關,和家長不培養(yǎng)子女的特權思想有關。

重慶南開中學直接在國民黨眼皮底下辦學,但是學校里有充分的民主氣氛。當時國民黨辦的《中央日報》和共產(chǎn)黨辦的《新華日報》對學生都是免費贈閱的。我所在的班上有些關心政治的同學經(jīng)常就當時的政治問題辯論。那時我的思想還很幼稚,不懂得政治,也不關心他們辯論的結果。但是卻培養(yǎng)了我的民主意識,討論政治是老百姓的權利,人人都有言論的自由。發(fā)表任何一種意見不管是對是錯都能得到保護。從南開中學畢業(yè)以后我進入了當時的民主壁壘之一的上海交大,更加強了我的民主意識??箲?zhàn)結束以后,國民黨倒行逆施,控制言論自由。我的一位同房間的同學,就因為同情共產(chǎn)黨,反抗國民黨的控制,被抓進去,最后犧牲在國民黨的監(jiān)獄里。后來國民黨為了爭統(tǒng)治權,中國人打中國人,極其不得人心。上海交大發(fā)動了“反饑餓、反獨裁、反內戰(zhàn)”的聲勢浩大的游行示威,得到廣大人民的同情。國民黨的腐敗無能,道理講不過共產(chǎn)黨,終于敗退臺灣。

南開中學的校訓是“允公允能,日新月異”,并沒有什么高深的哲學理論或政治要求。但是“允公允能,日新月異”的口號適合中學生的理解,容易為中學生所接受,而且學校把這兩句話貫徹到行動之中。允公允能就是要求每個學生培養(yǎng)自己的能力,適合社會和國家的需要,為社會服務?!霸使边€有遵守公共秩序,約束自己不損害社會的利益,并且要有社會責任感的意思。南開學校的校規(guī)是很嚴格的。學生在公共道德上犯規(guī)是最嚴重的錯誤。這使得南開的學生懂得真正的是非界限是什么。我沒有聽到過南開同學有犯貪污罪的,也沒有犯玩忽職守罪的;倒是過分關心國家大事,犯“政治錯誤”的,被劃為右派的特別多。

“日新月異”對青年人來講特別有意義。青年人每天都應該有進步,每天都是新的,不同的;每天都要有創(chuàng)造。南開中學特別鼓勵學生從事各種課外活動,打壘球、照相、唱歌、演話劇、做航模、辦壁報,應有盡有。那時我和沈逢吉、張若衡一起辦了一張英文壁報,一共出了四五期。為了約稿,我鼓起勇氣去女生部聯(lián)系。說完幾句必要的話,目不斜視地趕緊回來。南開雖然是男女合校,但是男生部和女生部是完全分開的。平時從來不來往,只有到了有活動的時候才在一起。上演話劇是男女生見面的機會。我才有機會光明正大地一睹女同學的風采。我們的這張壁報鍛煉了同學們用英語寫作的能力。這張壁報上的文章有的水平很低,有的很高。這無所謂,只要寫了就好,學校領導從來也不過問我們寫了什么內容,只有英文老師偶然鼓勵幾句。沈逢吉有在中央大學英國文學系當教授的父親,得到家傳,英語當然好。張若衡則是班上自學成才的英語狀元。他的英語水平超出班上一般水平幾個數(shù)量級。我們那時所記的單詞不過2000多,但是張若衡記的單詞超過七八千。他能夠不假思索自如地用英語寫作。他來自湖南一個貧困家庭,身體很不好。他最怕上體育課。畢業(yè)以后聽說他患了肺結核,那時候還沒有專門治療肺結核的藥,所以肺結核是十分致命的病,尤其對于貧困的孩子而言。我非常擔心他的命運,但是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聽到過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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