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0.黎明前的最后黑暗

吳敬璉:風雨八十年 作者:朱敏


黎明前的最后黑暗

“冬天已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雪萊的這句詩,曾經無數(shù)次鼓舞了那些在絕望中尋找希望,在黑暗中探尋光明的勇士們。

如今,它也深深感染著在最后的黑暗中,默默等待光明的顧準與吳敬璉。

冬去春來,吳敬璉在最艱難的時候,始終保持著對未來的美好向往。

烏托邦式悲?。?

時間進入1972年,這是“文化大革命”爆發(fā)的第七個年頭。

“文化大革命”中發(fā)生的種種混亂,不僅讓全國民眾感到不安,也讓毛澤東感到匪夷所思。

早在1966年,毛澤東于7月8日給江青寫信時,就提出“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過七八年又來一次”。

不出毛澤東預料,“文化大革命”很快就讓中國陷入了“天下大亂”的狀態(tài),而如何從“天下大亂”走向“天下大治”,便成了當時最棘手的問題。熟讀歷史的毛澤東自己也當然知道,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開,就很難收回了。

毛澤東執(zhí)意發(fā)動“文化大革命”,很難說其中沒有烏托邦式理想主義的成分。但不論怎樣,毛澤東在“文化大革命”中很輕易就擊敗了所有有形的敵人,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擊敗那些無形的敵人。

于是,經深思熟慮后,他開始決定緩慢調整自己的思路與政策。

在那段時間內,毛澤東所做的最重要一個決定,就是著手恢復中國與美國之間的關系。

這不僅預示其個人思想出現(xiàn)根本性轉變,更預示著,中國的經濟發(fā)展道路將發(fā)生根本性轉變。而促使毛澤東做出這一轉變的,既有1969年中蘇邊境武裝沖突事件的因素,也有1971年林彪反革命集團滅亡的催化。

顧準向來有一個習慣,即通過日記,記述與分析國際局勢微妙變化對中國經濟走勢的影響。在1971年3月29日的日記中,他就這樣寫道:

“局勢發(fā)展的迅速出乎意外,現(xiàn)在是全勝的局面了。二月八日開始的九號公路戰(zhàn)役以全勝告終,現(xiàn)在這一戰(zhàn)役的政治后果,還看不清楚,也許會大大超過奠邊府之役。”

在顧準看來,“尼克松于此一戰(zhàn)役徹底潰敗之后,不像希特勒那樣公開宣告敗績,而且掩飾敗局,吹噓達到了'原定目標'。這就說明他并不企圖組織一次卡內敗績后的拼死再戰(zhàn),扳回戰(zhàn)局。法國的德姆維爾推測,九號公路戰(zhàn)后將出現(xiàn)美中和解的局面,蘇聯(lián)也不斷攻擊我正在勾美反蘇,從三角斗爭的邏輯而言,這也許是必然的結論”。

“66年致秀函中,曾談到我的出處,將在越戰(zhàn)勝利之后,現(xiàn)在從某一方面來說,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當然,當時我們設想的越戰(zhàn)勝利,其實是半途而廢的勝利,是某種讓步后的和解,而不是一種輝煌的軍事光榮的勝利,這是我這樣一個猥瑣人物頭腦里提出來的結論,那種氣壯山河、決戰(zhàn)決勝的前途,是主席、胡志明這樣的大人物才能下的決心?!?

他認為:“打贏美國,迫使美國承認敗局,在此基礎上建立一種平衡的相互關系,然后以三大國中的一員活動于國際舞臺,使我成為小國和大西洋諸發(fā)達國家革命人民仰望的中心,同時在這種全勝的鼓舞下加速經濟發(fā)展,以便在十年十五年中超過日本,在再長一點時間內超過美蘇?!?

“如此功業(yè),彪炳千秋,在我國歷史上秦皇漢武唐宗都不能望其項背。在這種情形下,文學之士是有用的,學部存廢問題已經解決了,這就是明港集訓的背景?!?

宣布自我解放

顧準在1971年3月底的有關預測,到1972年便得到初步應驗。

1972年2月21日,毛澤東在中南海會見時任美國總統(tǒng)尼克松。

22日,周恩來同尼克松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會談,就中美關系正?;半p方關心的其他問題進行了討論。周恩來表示:臺灣問題是阻礙兩國關系正?;年P鍵。尼克松表示:美國承認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

26日,周恩來陪同尼克松赴杭州訪問。之后,尼克松一行飛往上海。

28日,中美雙方在上海簽署《中美聯(lián)合公報》。在公報中,雙方聲明:“中美兩國關系走向正?;欠纤袊业睦娴??!痹谂_灣問題上,中方重申了“一個中國”的原則,全部美國武裝力量和軍事設施必須從臺灣撤走。美方聲明:“對這一立場不提出異議”,并“確認從臺灣撤出全部美國武裝力量和軍事設施的最終目標”。

作為中美兩國簽署的第一個指導雙邊關系的文件,《中美聯(lián)合公報》的發(fā)表,標志著中美隔絕狀態(tài)的結束和關系正?;M程的開始。尼克松的訪華之旅,不僅打破了中美關系之間的僵局,讓中國從故步自封的困境中走了出來,也讓國內政治局勢有了稍微的緩和。

1972年7月,主持中央工作的周恩來乘國內政治局勢有所緩和之際,下令讓學部全體人員從“五七”干校返回北京。

學部的“五七戰(zhàn)士”,也就在這種乍暖還寒的政治空氣中,結束了其下放歷程,從明港陸續(xù)回京。

那時,學部還有69個未獲解放的“反革命分子”,吳敬璉便是其中之一。

在即將抵京的列車上,軍宣隊告訴吳敬璉,要求他到京之后必須留在學部大院,不能隨隨便便出學部大院的門,也不能回家。

此時,吳敬璉的妻子周南和他們的兩個孩子,已與吳敬璉分別了將近3年之久,自然對這個不近人情的決定,感到非常惱火。

周南專程趕到學部,向軍宣隊政委質問道:

“吳敬璉到底有什么問題,他是反革命嗎?如果他是,我可以和他劃清界限,但是你們得拿出證據(jù)。如果不是,家里還有兩個孩子,還要搬家,請你們讓他回家。”

于是,吳敬璉第二天就宣布了“自我解放”,軍宣隊盡管在學部會議上通告“出現(xiàn)階級斗爭新動向”,但也沒人說要去吳敬璉家里抓回他。①

顧準也回到了北京。先前被迫與他離婚的妻子汪璧,已于四年前不堪世事折磨,自殺身亡。面對家破人亡、物是人非,如漢時蘇武一般,顧準已無家可歸。此時,肺疾纏身的他,只得待在學部的大院里,與青燈為伴,著書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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