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天地境界,就是意識到自己是宇宙中的一員,并為宇宙的利益做各種事。在“天人合一”的宇宙觀與人生觀中,宇宙是具有普遍價值的“大我”,它的普遍價值內(nèi)化于每個生命個體當中。在宇宙“大我”與生命“小我”的關(guān)系中,“大我”并不是壓抑“小我”的某種神秘力量,“小我”也不是“大我”自我實現(xiàn)的手段或工具,而是“大我”與“小我”在生生不息中的“統(tǒng)一”、“合一”和“融合”。
馮友蘭先生進一步指出:
自然境界、功利境界的人,是人現(xiàn)在就是的人;道德境界、天地境界的人,是人應該成為的人。前兩者是自然的產(chǎn)物,后兩者是精神的創(chuàng)造。自然境界最低,其次是功利境界,然后是道德境界,最后是天地境界。之所以如此,是由于自然境界,幾乎不需要覺解;功利境界、道德境界,需要較多的覺解;天地境界則需要最多的覺解,道德境界有道德價值,天地境界有超道德價值。
“現(xiàn)在就是的人”,或出于本能而做事,或出于物欲而做事,因而很難以實現(xiàn)人自身的自由而全面地發(fā)展。
“應當成為的人”則是為社會做事、為人類做事,因而是實現(xiàn)每個人的自由而全面發(fā)展的前提。詩人赫爾德林曾經(jīng)寫下這樣的詩句:“人詩意地居住在大地上?!?/p>
當代學者葉秀山先生對此也有深刻的認知。他說:
“詩意”、“居住”、“大地”,這三者對人來說,是缺一不可的。“詩意”是“勞作”,“居住”為“棲息”,“大地”則是人“勞作”和“棲息”的“處所”?!按蟮亍笔侨说摹白鳌?、“息”之“所”,因而是人的“安身立命”的地方?!皠诳儭笔谷恕傲⒚?,“棲息”使人“安身”,兩者皆離不開“大地”。
在孫正聿教授的《哲學修養(yǎng)十五講》中,對人的存在的“詩意”或人的“詩意”的存在也有其獨到的理解與解說。
就《指月錄》二十八卷中的記載:“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后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然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孫正聿教授認為:
這里的同為“見山”、“見水”,其境界卻不相同。“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jié)。”超越“牽掛”,“吃飯時肯吃飯”,“睡覺時肯睡覺”,“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這便是超越了“自在”和“自為”的“自在自為”的“大智若愚”、“大巧若拙”、“返璞歸真”的“自然而然”的境界。這樣,人便無需設定一個“彼岸世界”來作為“此岸世界”的希望。
人類的終極關(guān)懷,是尋求心靈的安頓,即尋求“安心”之所。這就需要一種與人的本性相一致的存在狀態(tài),也就是一種幸福、安寧的自在狀態(tài),一種自由、自在的存在狀態(tài),一種“詩意”的、和諧的存在狀態(tài)。
孫正聿教授認為,人的心靈的和諧,是與“天道”(自然之道)的和諧,也是與“人道”(為人之道)的和諧。而這種和諧,就是中國人所說的人的“良心”?!傲夹摹笔侨酥靶摹保靶牟涣肌眲t有違人性,亦即“非人之心”?!胺侨酥摹保瑒t有違“人道”。有違“人道”,則有悖于“天道”。違背“天道”與“人道”,則是天、人所不容,這樣的“心”又如何能夠“安頓”呢?更遑論幸福、安寧、自由與和諧了?!傲夹摹眲t是人生最好的“枕頭”。以“良心”為“枕頭”,順乎“天道”(自然之道),就會與自然相和諧;以“良心”為“枕頭”,順乎“人道”(為人之道),就會與他人相和諧。
孫正聿教授對中國人的智慧是這樣總結(jié)的:
中國人的真智慧,是儒家倡導的“極高明而道中庸”的智慧,是一種“此岸即彼岸”、“現(xiàn)實即理想”的“入世”智慧?!案呙鳌辈辉凇叭粘!敝猓叭粘!庇猪汈щx不開“高明”。離開“日?!钡摹案呙鳌保皇巧衩匦?,就是怯懦自欺;離開“高明”的“日常”,則會丟掉“良心”這個最好的“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