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坐在飛往北京的航班上,我苦苦地想,我怎樣才能挖掘到“形而上”的價值元素,超越“口水新聞”的“形而下”。無論是我個人的興趣偏好,還是《南方周末》的品位訴求,都強迫我回歸嚴肅新聞的起點,突破“罵街新聞”與生俱來的瓶頸。
第三天夜晚11點,當我和蘇永通開始寫作的時候,我們已經(jīng)知道寫什么、怎么寫了。
我們要寫“形而下”的“口水沖突”。采訪雙方當事人,平衡報道這件事。
我們還要寫張維迎是個怎樣的人。這是人類的好奇心決定的,也是放大新聞傳播價值的需要。我希望我們呈現(xiàn)的報道,不止于“形而下”的口水價值。我希望我能在報道中呈現(xiàn)人的命運、光華的命運、院長負責制的制度安排、西方商學院模式的中國境遇。我想將這些內容裝入我們的報道,就像佛像裝藏一樣。
知道寫什么,怎么寫的問題也就解決了。我將文章構架設計成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作為由頭的“內斗接著內斗”,就事論事地表現(xiàn)張維迎和兩個同事的內部紛爭,以及他人對這個事件的看法;第二部分,作為主體的“張維迎是個什么樣的人”,追問張維迎本人以及熟悉他的人;第三部分,作為縱深的“偶然還是必然”,探尋張維迎和光華老是出事的環(huán)境和制度要素,進一步說說張維迎是個什么樣的人。
雖然我的報道牽涉到環(huán)境和制度要素,但我不希望強行將張維迎的“人事門”解釋為改革的遭遇。我期待的稿件是張維迎一個人的敘述,所以,我自己擬定的標題不是見報的《爭議張維迎》,而是《張維迎: 風口浪尖誓言忍辱負重》。我這樣做,是希望我的報道盡可能地客觀中立,既然該文的信息主要來自張維迎,那我就不能自己跑出來指手畫腳,隨意地給張維迎和光華貼標簽。
取法乎上,得乎其中。謀劃得再好,實施的結果也總難免大打折扣。何況,我預先的謀劃最多算得上“取法乎中”。稿子面世后,反對張維迎的人在網(wǎng)絡上嘲笑他,說:“黔驢技窮之下打出悲情牌,唱出《竇娥冤》。以都是改革惹的禍,為光華的利益我不祭旗誰祭旗,做一出黃粱美夢,妄圖博得同情、憐憫與支持。真是: 改革已成垃圾筐,破桃爛杏可勁裝。流氓地賴成棟梁,地覆天翻慨而慷。張維迎新歌: 成亦改革,敗亦改革,都是改革惹的禍。”
為什么有此譏嘲?我仔細核對了一下原稿,也許是見報文稿中多了一句話:“這一切,在張維迎自己看來,源于自己擲地有聲的強力改革?!逼鋵?,我原稿中并沒有這一句,相反,我還在稿子中加了一句:“光華接連爆出的人事紛爭,與張維迎的改革有沒有關系?張維迎堅持說沒有?!?/p>
我不知道前面這句話是誰加上的,又是出于什么考慮加上去的。
兩句話同時出現(xiàn)在文章中,其實是矛盾的?;仡^想想,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是我的責任。我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將稿子傳到編輯部,給后續(xù)的編輯出版流程留下的時間太短,而且我對“形而上”的堅持,也會在一定程度上誤導手忙腳亂的同事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