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兩件事我難以忘懷。

一是李老知道我在編潘漢年紀念集，特地抄了三首潘漢年的詩送來。這三首詩原來發(fā)表于一九四三年淮北《拂曉報》。一首是《夢游玄武湖》：

紫金山下看清秋，鼙鼓聲中訪莫愁。

斷壁殘垣增惆悵，丑奴未滅不堪游。

一首為《步前韻》：

棲霞夜雨秣陵秋，舊日山河故國愁。

遙拜中山魂欲斷，低頭潛入白門游。

還有一首是《探海東同志病》：

勁綠成蔭曲徑幽，門前一道小溪流。

沉疴不起經(jīng)三載，髀肉重生已白頭。

二是主動給《讀書》雜志寫稿，以“一氓讀書”欄目，先后寄來六篇稿子，即后來編印在《存在集續(xù)編》中的六篇“讀書札記”。李老寫這組文章，意在提倡一種文風(fēng)，反對寫文章“言必稱希臘（馬列）”，摘引馬列詞句，而是用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寫作。

李老雅好詞曲研究，所藏歷代詞別集、總集甚多，書房里有一排書架全是詞集，嘗手編《花間集?！罚瑩袼巍⒚?、清善本，詳參互校。所收藏的詞集，后來全部捐獻給公家，有一部分捐贈杜甫草堂。又喜搜集古代木刻版畫，傳刻優(yōu)秀作品，先后選印了《明陳洪綬水滸葉子》、明清《西湖十景》版畫集；據(jù)康熙本《御制避暑山莊詩》，選其中三十六幅精美插圖，編為《避暑山莊三十六景》一書。此外，還編印了一本《明清人游黃山記鈔》，書前李老寫的序文，論述黃山風(fēng)景以及明清人的游記。這些書是線裝本，古樸雅致，每出一種即見惠，如今成為我最珍貴的藏書。

李老擔任國務(wù)院古籍整理出版規(guī)劃小組組長，對收集、整理和出版古籍傾注了大量心血，將古籍整理工作推進到一個新階段。有一次去，見他手拿一卷剛收到的《大藏經(jīng)》，喜悅之情，溢于言表。他就古籍整理，寫過好幾篇專論，從方針到書目、版本選擇及?？保l(fā)表過精辟的意見。這幾篇文章，都編印在他的文集中。

李老精于食事，嘗著文談譚家菜，談京、滬、漢、港的四川館子，連坐落何處都記得，對北京的川菜館還專門做過調(diào)查。

最后，我要介紹李老談廣告的文字。他寫過一篇題為《廣告·文學(xué)·文明》的文章，其中說：

我們的廣告制作家可以看看，前人那些廣告，上至宋代的《清明上河圖》，下到清代末年的桂林軒，都實事求是，遣詞命意，還相當文雅，絕無惡俗之氣……現(xiàn)在許多廣告，特別出現(xiàn)在電視、廣播上的，殊嫌淺薄，從形象、聲調(diào)、語言，都以刻意模仿東洋為能事。模仿得越像，越自鳴得意。偷懶，不動腦筋，人云亦云，只見東洋特色，何來中國特色？還有亂造詞句，不知所云，無論和那個商品的外形和內(nèi)涵都沾不上邊，還是喋喋不休。還有不怕臉紅，瞎吹“譽滿全球”，究竟是譽是毀？究竟是全球還是全球的零點三平方米？值得研究……實有必要搞個廣告作家訓(xùn)練班，第一門課上《什么是中國》。第二門課上《漢文廣告寫作大綱》，第一章叫《如何醫(yī)治不通》，這一章最好請呂叔湘教授講，因為他在這方面很嚴格。第三門課上考古學(xué)的邊緣科學(xué)《廣告考古學(xué)》，看看從甲骨文以來我們祖先對于廣告是怎么搞的。第四門課上《魯迅廣告學(xué)》，好好閱讀、學(xué)習(xí)、討論魯迅為許多書籍出版所寫的廣告，與其抄東洋，不如抄魯迅。我們的廣告作家把廣告寫好，還可匯印為文集，也算是文學(xué)之一支了。

大聲疾呼，用心良苦！

我在出版社工作，寫過不少廣告文字，看了李老的這番話，不免汗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