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必須說明的是,魏晉南北朝五代的麈尾的樣式有多種。例如,傳由梁簡文帝蕭綱創(chuàng)制的“麈尾扇”,近于老式樣的簡化,似是在紈扇上加鹿尾毛兩小撮。孫機(jī)學(xué)長所寫《諸葛亮拿的是“羽扇”嗎?》一文中,載有七種麈尾樣式的示意圖。五代以前,麈尾的樣式就是那樣,與拂塵截然是兩種東西。
敦煌壁畫中,我們見到畫得準(zhǔn)確無誤的麈尾,大致止于五代。如第98窟中所畫舍利弗,均手執(zhí)麈尾,都是五代時作品,說明當(dāng)時的畫工對麈尾的形制認(rèn)識還是很清楚的。再看大足北山佛灣等137窟摩崖線刻的維摩詰,手上已經(jīng)換了爪形長柄如意。此圖刻于南宋紹興四年(1134),據(jù)說是摹刻大足惠因寺原藏北宋初著名畫家石恪所繪的水墨畫的。石恪是一位喜歡自作主張好變古出新的畫家,可能此時麈尾已不流行,人們(包括石恪自己)看著眼生,而石恪又不愿意畫自己不熟悉的器物,于是就拿當(dāng)時尚在流行但已顯出老式古物模樣的長柄爪形如意(相對于云頭如意而言)來代替它了。
五代以下,人們逐漸不再使用麈尾,導(dǎo)致后人慢慢地對它的形狀淡忘了。可是,寫作中還在用這個專名詞,如:
《談藪》(署“瘦竹翁”撰,似為北宋人)中的“樓鏞”條,有“僧取麈尾,敲闌干數(shù)聲”的話。
《女紅馀志》(元代龍輔女史撰)中的“香丸夫人”條,有“或初就枕,侍者執(zhí)巾,若麈尾、如意,圍繞未敢退……”的話。
這些所謂“麈尾”是什么樣式呢?史樹青先生在考證傳為唐代閻立本所繪《蕭翼賺蘭亭圖》時指出,該圖似為北宋人手筆,內(nèi)容似為老僧與居士對談,畫的是誰就很難說了。老僧手中所執(zhí)應(yīng)為麈尾,其樣式卻是一件近似短柄拂塵的器物。后來,明代的《三才圖會》中所繪的麈尾,就是與之類似的東西。萬歷年間出版的劇本《櫻桃夢》中“清談”的插圖(錢谷繪),長者所執(zhí)麈尾也是這種器物。它與常規(guī)的拂塵之區(qū)別大概在于:傳統(tǒng)的拂塵是細(xì)長柄,束毛圈也相對地小,毛較長;而作為拂塵的一個新支派的新型麈尾,柄部短粗,而且往往柄尾略呈圓尖形狀,束毛圈相對地大些,用的毛較短。我們想,這是由于后代人想象麈尾一定是有“尾”的,再加上能揮動,于是就把它歸入拂塵一類,創(chuàng)制出一種新型的與原來的真正的麈尾名同實異的麈尾來。
起碼在明清兩代,這種新型麈尾相當(dāng)流行,因其看來確實屬于拂塵的一個新品種,所以人們也管它叫拂塵。
《金瓶梅》和其他明代盛行的色情小說中,常用麈柄或玉麈隱喻男性生殖器,看來二者確實有相似之處——如果把這種新型麈尾柄尾豎起來看的話:上有毛,中有似睪丸之束毛圈,下有似陽具之麈柄??梢娺@種新型的麈尾在當(dāng)時是很流行的了。
這也使我們能讀懂了《紅樓夢》第三十六回中的一段:
寶玉在床上睡著了,襲人坐在身旁,手里做針線,旁邊放著一柄白犀麈。寶釵走近前來,悄悄地笑道:“……還拿蠅帚子趕什么?”……寶釵坐在身旁做針線,旁邊放著蠅帚子。
這里明確地說明,“白犀麈”就是“蠅帚子”(拂塵的俗稱)。
再看《紅樓夢》第四十回中的一段:
賈母素日吃飯,皆有小丫鬟在旁邊,拿著漱盂、麈尾、巾帕之物,如今鴛鴦是不當(dāng)這差的了。今日鴛鴦偏接過麈尾來拂著。
這一段可以和下面引的《紅樓夢》第三回中的一段作比較:
賈母正面榻上獨坐……旁邊丫鬟執(zhí)著拂塵、漱盂、巾帕。
以上所引兩段,正好對比說明,麈尾就是一種拂塵,也就是前引第三十六回中所說的蠅帚子。
當(dāng)然,通過上述,我們已經(jīng)明確了:南北朝至五代時人們所認(rèn)識和使用的麈尾,和至少是在明清兩代流行的麈尾,是名同實異的兩種器物。導(dǎo)致這種演化的,可能是后代人沒有見過真正的麈尾,聞其名而錯誤地創(chuàng)制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