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完了這樣特別的庭，我們又被法院解到了軍人監(jiān)獄。有誰要看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藝術(shù)的全般的么？那只要到軍人監(jiān)獄里去。他的虐殺異己，屠戮人民，不慘酷是不快意的。時局一緊張，就拉出一批所謂重要的政治犯來槍斃，無所謂刑期不刑期的。例如南昌陷于危急的時候，曾在3刻鐘之內(nèi)，打死了22個；福建人民政府成立時，也槍斃了不少。刑場就是獄里5畝大的菜園，囚犯的尸體，就靠泥埋在菜園里，上面栽起菜來，當(dāng)作肥料用。

約莫隔了兩個半月的樣子，起訴書來了。法官只問我們?nèi)湓?，怎么可以作起訴書的呢？可以的！原文雖然不在手頭，但是我背得出，可惜的是法律的條目已經(jīng)忘記了——“……Ｃｈ……Ｈ……所組織之木刻研究會，系受共黨指揮，研究普羅藝術(shù)之團(tuán)體也。被告等皆為該會會員，……核其所刻，皆為紅軍軍官及勞動饑餓者之景象，借以鼓動階級斗爭而示無產(chǎn)階級必有專政之一日?！敝?，沒有多久，就開審判庭。庭上一字兒坐著老爺五位，威嚴(yán)得很。然而我倒并不怎樣的手足無措，因為這時我的腦子里浮出了一幅圖畫，那是陀密埃的《法官》，真使我贊嘆！

審判庭開后的第八日，開最后的判決庭，宣判了。判決書上所開的罪狀，也還是起訴書上的那么幾句，只在它的后半段里，有——

“核其所為，當(dāng)依危害民國緊急治罪法第×條，刑法第×百×十×條第×款，各處有期徒刑五年?！槐桓娴冉阅暧谉o知，誤入歧途，不無可憫，特依××法第×千×百×十×條第×款之規(guī)定，減處有期徒刑2年6個月。于判決書送到后10日以內(nèi)，不服上訴……”云云。

我還用得著“上訴”么？“服”得很！反正這是他們的法律！

總結(jié)起來，我從被捕到放出，竟游歷了三處殘殺人民的屠場?，F(xiàn)在，我除了感激他們不砍我的頭之外，更感激的是增加了我不知幾多的知識。單在刑罰一方面，我才曉得現(xiàn)在的中國有：一、抽藤條；二、老虎凳，都還是輕的；三、踏杠，是叫犯人跪下，把鐵杠放在他的腿彎上，兩頭站上彪形大漢去，起先兩個，逐漸加到八人；四、跪火鏈，是把燒紅的鐵鏈盤在地上，使犯人跪上去；五、還有一種叫“吃”的，是從鼻孔里灌辣椒水，火油，醋，燒酒……；六、還有反綁著犯人的手，另用細(xì)麻繩縛住他的兩個大拇指，高懸起來，吊著打，我叫不出這刑罰的名目。

我認(rèn)為最慘的還是在拘留所里和我同櫳的一個年青的農(nóng)民。老爺硬說他是紅軍軍長，但他死不承認(rèn)。呵，來了，他們用縫衣針插在他的指甲縫里，用榔頭敲進(jìn)去。敲進(jìn)去了一只，不承認(rèn)，敲第二只，仍不承認(rèn)，又敲第三只……第四只……終于十只指頭都敲滿了。直到現(xiàn)在，那青年的慘白的臉，凹下的眼睛，兩只滿是鮮血的手，還時常浮現(xiàn)在我的眼前，使我難于忘卻！使我苦痛！……然而，入獄的原因，直到我出來之后才查明白。禍根是在我們學(xué)生對于學(xué)校有不滿之處，尤其是對于訓(xùn)育主任，而他卻是省黨部的政治情報員。他為了要鎮(zhèn)壓全體學(xué)生的不滿，就把僅存的3個木刻研究會會員，抓了去做示威的犧牲了。而那個硬派盧那卻爾斯基為紅軍軍官的馬褂老爺，又是他的姐夫，多么便利呵！

寫完了大略，抬頭看看窗外，一地慘白的月色，心里不禁漸漸地冰涼了起來。然而我自信自己還并不怎樣的怯弱，然而，我的心冰涼起來了……愿你的身體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