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昂的新書《廚房中術(shù)》出版了。她是不是個濫情的人我 不知道,但一定是個濫才的人,我剛剛形成一點(diǎn)對她的認(rèn)識, 她就拐彎不見了。比如說我常常為她的各類身份沖昏了頭腦: 詩人、傳媒人、美食家、情感專家、手工女紅者、筆跡分析專家、 電影制片人、在美國漫游的凱魯亞克的忠實(shí)信徒(也許),(當(dāng) 然,相較《在路上》而言,我更喜歡凱魯亞克的《荒涼天使》)。
還有,四年前我們幾個人差點(diǎn)成立了“新華聯(lián)畫派”,事實(shí)上 這個畫派意在顛覆掉宋莊以及798 多年來的功勛。假如當(dāng)初依 巫昂的計(jì)策行事,在廁所的方格子瓷磚上手繪我們的美術(shù)作品, 最后產(chǎn)生一個新時期文藝中的美術(shù)“百萬格子”也未可知,如 今我就不用流落到798 狼狽地在策展上插一腿了。
巫昂在才華上的泛濫,不免使人滋生惋惜之感。才華橫溢, 不停地奔跑,舍棄,與過去干杯,以至于我們忽略了她最本 源的才華,而只看到了橫溢。這有點(diǎn)像海明威的冰山理論, 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浮光掠影的巫昂,大海深層次里的山體隱 而未現(xiàn)。因此,在為她才華折服的同時,心里不免暗暗想,想 起了茨威格在《人類的群星閃耀時》所說的一句話:“到偉大 的事物中尋求庇護(hù)”。因?yàn)槲以絹碓礁杏X到,個體的脆弱性的 不堪一擊。對美的追求也是軟弱的,美使人軟弱,自古多情 傷離別。唯有在真理的道路上才能獲得更多的力量。這仍然 是自私的,真理的獲尋不是為了拯救大眾(言重了),而是為 了自我心安。因此,為了這一點(diǎn)小小的心靈的私情,也有必要 投身到偉大的事業(yè)中去。
可是,卻沒有偉大的事物來召喚我們。因此,巫昂的才華 只能橫溢。她多年前在《芙蓉》上發(fā)表的短篇小說,就顯示出 了她在這一條道路上(任何一條道路)也可以走得很好。但她 輕飄飄地放過了,直到最近我才聽說她恢復(fù)了小說創(chuàng)作,而且 是長篇。詩歌是出世的,而小說是入世的,小說能使她擁有更 多的讀者和更大的名聲,而她從不為“趁早”一說焦慮,在創(chuàng) 作上她總是切換于各個文體,顯得很忙。我很可以理解,那么 多的下三濫的、蹩腳的卻又想插一腿的人士,使得整個文壇在 那幾年里丑態(tài)百出,不說小說界,就連詩歌界也是如此。這多 少會敗壞起興的胃口。薩特對資產(chǎn)階級所描述的《惡心》事實(shí) 上是無處不在的,而熱愛生活的人,當(dāng)然就選擇退場了。
我在看到《民國采訪戰(zhàn):紐約時報駐華首席記者阿班回 憶錄》上的一段文字時,一下就被擊中,我頓時熱淚盈眶。
一九二五年間,他從山東到北平,開始了一個外國記者對遠(yuǎn)東 事務(wù)的關(guān)注?;疖嚀u搖晃晃地每站都停,散發(fā)著骯臟的氣味行 進(jìn)在貧瘠而災(zāi)難深重的華北平原上。停車時,阿班在一個小道 口買了兩打荷花和晚香玉。阿班寫道:“我把花放在膝上,覺 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個超級幸運(yùn)的凡人,終于抵達(dá)了想象中的仙 境?!蔽抑詿釡I盈眶,一方面源于自己的軟弱(我經(jīng)常熱 淚盈眶,有印象的是上次在紐約聽北島朗誦時),另一方面是 為一個熱愛生活的人而熱淚盈眶,熱愛生活而不退場,阿班說: “初抵這里,就有故地重游的感覺,覺得一顆心終于找到了 安寧?!?熱愛生活也許就是偉大的事物和顛撲不破的真理罷!這也 就可以解釋巫昂為什么只要橫溢而不吝惜才華。食色,性也, 021 橫亙?nèi)松膬纱笾黝}。巫昂是一性情中人,她樂意通過當(dāng)廚娘 來取悅朋友們,這是一件多么有況味的事情。我屬早期巫家菜 的食客,插上那么一嘴。那時還沒搬到通州,住在西四環(huán),從 京西到京東,快到東六環(huán)了,一定要把長安街走穿,才能吃到 巫家私房菜。這已是五年前的事。巫昂做了什么菜,我已經(jīng)忘 懷(純屬豬八戒吃人參果之列),倒是對她家一個巨大的木桶 發(fā)生興趣,里面堆滿了聽裝可樂。她在飯桌上提及“唐魯孫 談吃”系列書,有心如我,次日就電告出版社快遞,至今雖 未看完,但齊整立于書架,裝點(diǎn)門面,洋洋得意,扮作“略懂” 美食之人。
此后我們的飯局長青,隔三岔五,都要找機(jī)會聚聚。人生 看似永恒的事情頗多,但某一個時期,總是不可復(fù)制的。現(xiàn)在 則似乎已喪失掉當(dāng)年的熱情,而被另外的事物迷惑。翻開《廚 房中術(shù)》,里面居然有兩篇文章提及我,我以此自居:可見, 我也是個熱愛生活,熱愛食物,熱愛性的人。巫昂的這本書, 是將食物與性勾連在一起的,是味蕾和G 點(diǎn)的混合物,是吃了 上頓盼下頓,兼顧上下兩張嘴的文化科普讀物。幾千年來,吃 是多么大的文化啊。對中國人而言,吃又是多么重要的儀式。
上過三次床的交情與吃過三頓飯的交情孰深孰淺?答案不一定 是前者。所以人生還是有其原則的:與其插一腿,不如插一嘴。
在北京,見面換過名片,就是朋友;如果說“我們一起吃過 飯”,那就是很要好的朋友了;如果說“我們一起上過床”,那 基本上是化友為敵,要叛變了。
木子美寫專欄說,她的一個炮友因?yàn)闀鴣G到出租車上,而 魂不守舍地吃了一頓飯,草草做了一回愛。我總認(rèn)為,一個飯 022 吃得不開心、不雅致、不狂放的人,在床上也一定是索然無趣、 萬念俱灰的主。而一個精通廚房中術(shù)的人,也一定精通房中術(shù)。
我就是帶著這樣一些念頭作想的。
現(xiàn)在已聽不見別人叫巫昂美女作家或美女詩人了。江山代 有美女出,我還是愿意看老牌美女的美文,享其美食,頤養(yǎng) 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