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羅素:"主人是誰?"
"喏,那位--"羅素帶我跟主人見面,是一個嫁到巴黎沒幾年又回來的舞蹈演員,雖然看上去她那精加工過的臉神采飛揚(yáng),但掩蓋不住五官周圍恣意揮灑的真草隸篆。
羅素特意穿上一件白色紗裙,素素凈凈的,只有一個草書的漢字"竹"繡在前襟,紅得醒目。而我依然是一貫的裝束。來之前,羅素問過:你僅有這么一身衣服嗎?我說:還有好幾身呢。于是,她陪我回家去換,拉開衣柜一看,那幾身也都是白T恤、綠軍褲,就說道:算了,就穿這身吧,也挺酷的。
這里的氛圍顯然不大適合我,羅素讓我坐在靠角落的一張空桌旁,塞給我一杯波希米亞餐酒,就忙著四處應(yīng)酬去了,靈巧飄忽得好像一條魚。
燈光暗淡,暗淡地輝映著一張張用酒染過的紅褐色的臉。遠(yuǎn)處有一對對舞者游弋。女主人幾次過來招呼我,"這里的女孩子挺多的,可以跟她們?nèi)チ牧摹?
我說:"靜靜坐著就很好。"這時候,裝飾得很戲劇的大廳里,開始纏纏綿綿地蕩漾起性欲的漣漪,旁邊那桌已有人在接吻,動的是嘴,身子則久久地保持著靜止?fàn)顟B(tài)。我直擔(dān)心,跳舞跳累的人,稍不留神會拿他們當(dāng)石頭雕像,靠一靠。
坐久了,想活動活動,不意竟在樓梯拐角撞到一對站著搞行為藝術(shù)的男女,他們倒無所謂,狼狽的是我,跑得落花流水,他們繼續(xù)他們的高難動作。過來過去的人,一律視而不見,倒顯得我少見多怪了。借用穆時英的話說:這樣的晚上,是沒有理性的日子,是法官也想犯罪的日子,是上帝進(jìn)地獄的日子。
有點(diǎn)兒膩了,后悔非要跟羅素來。音樂轉(zhuǎn)換成華爾茲的時候,一位戴眼鏡的小姐邀過我,年輕輕的,臉蛋子竟粗得像牛皮燙金封面,實(shí)在讓我打不起精神來,也就作罷。
羅素回來時已是醉醺醺的了,臉上的硬件軟件都仿佛讓酒精泡過。我問她去哪兒了,用這么久。她想嫵媚地笑一笑,可惜五官不聽話,"你甭管,再給我拿兩杯酒來。"她說。
我乖乖把酒拿來,她端起一杯一揚(yáng)脖咕咚就下肚了,咂咂嘴說:"他們說我是白雪公主,你說是嗎?"
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也許她并不需要我的回答,跟著又去端酒又要喝,我攔下了,發(fā)現(xiàn)她的頰上有淚痕,顯見是剛剛哭過的。我問她要不要跳跳舞,散散心,羅素就使勁兒搖搖頭,暗暗欷?#91;,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那般無助。我撫一撫她的肩,我能做的只能是這個,只能撫一撫她的肩--這是經(jīng)典電影里的經(jīng)典畫面。
她長長的睫毛濕了,像雨滴洇在荒草上,"為什么總是這樣,總是找不到一方天地來安置我漂浮的心?"
話說得有點(diǎn)兒辛酸。此時客廳的燈盞更暗了,懨懨的像一張潑墨的宣紙,一筆一畫全是頹廢。她的感慨不過是情場失意的淺斟低唱吧,我想,說深說淺都是錯,只好調(diào)侃一句:"剪不斷,理還亂,是私情。"
"呸,你!"聽我這么一說,羅素不禁笑了,是破涕為笑的那種。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收拾好心情,重新上路就是了。"我又說。
"問題是老這樣迎來送往的,什么時候是個頭啊。"她嘆了一聲,滿臉的故事。
"你是擔(dān)心自己嫁不出去吧?"我刺她,她居然沒聽見似的,只是嘟嘟囔囔地講著,如耳語,大意是說有一天她突然迷上了一個三十歲的男生,因?yàn)樗砩仙l(fā)著一股子蜂蜜的味道,好上大半年,才發(fā)現(xiàn)他是個自私自利的家伙,而且財迷。遲疑了一段時間,終于決心離開他,讓他回到他的老婆孩子身邊去了。
"哦,他是個有家室的男人?"我愕然。
她翻翻眼皮,說道:"未婚的男人大多是低能的男人,別人不要,我憑什么要?我又不是接收大員!"
"看來,你對第三者插足有特殊的愛好。"我冷嘲熱諷了一句。
她想反駁我,正好有成雙成對告辭的人從身邊過,她就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我們也走,我不想再見到他。"
坐在出租車上,我問她要去哪兒,她信口說去你家,然后就把頭枕在我肩上,闔上了眼睛。街上的霓虹燈光一閃一閃地映在她臉上,文靜得看不出七情六欲來,可是她的手卻蛇一樣的伸進(jìn)我的衣內(nèi),用指甲輕輕劃著我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