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晚了,不陪你白話了。"羅素突然起身,把她拎來的那一只精美的塑料袋子推給我,我問是什么,她只是眨眨眼,說了句自己看,便一陣風似的飄然而去。她的眼,好似一部無字天書。
還是好奇心盛,凈了手,趕緊就去將袋子打開,竟是一盒生日蛋糕,還有生日卡以及生日卡上祝福的話。一股奶油的香氣裊裊地彌漫開,連籠中的鸚鵡都直咽唾沫,先就掰一塊喂它,免得它鬧。
離開店,我差一點兒找不著北。
這天,電話鈴響時,我正在沖澡,鈴聲很急很有脾氣。怕耽誤事,就裸著身子跌跌撞撞地跑出來接,卻原來是柳彬,嘿嘿笑著說他在山西段黃河岸邊搭起的帳篷里。
"這里的黃河水急浪高,風聲雨聲,壯觀極了。"我冷,順手扯過一條被單裹在身上,聽他說,"沒電,我點一盞馬燈,喝酒,吃驢肉干,還有當?shù)氐囊患颐襟w記者陪我。"
"男的女的?"
"我從不接受男記者的采訪,女的么,正好紅袖添香。"電話里的噪音雖然挺大,還是能聽出他的風光無限。
"你又把人家睡了吧?"
"天生尤物,風情萬種,我可是從來舍不得糟蹋東西的,不睡,可惜了。"說罷,又放肆地笑起來。
撂下電話,我就接二連三地打起噴嚏來,趕緊擦擦濕淋淋的頭,鉆進被窩蜷縮著身子,暖和暖和。柳彬這個混蛋,只顧自己抒情痛快,差點兒斷了卿卿性命!
煮了一大杯咖啡,拈開臺燈,趴在床上看書,我沒有端坐看書的良好習慣,寫字也這樣,甜妞說我酷似癩蛤蟆。我床頭堆著的凈是《西諦書話》、《晦庵書話》和《榆下說書》之類的書,因吝惜書,從不在書上折角,要緊處便夾一片楓葉,當書簽用,書簽夾多了,書就顯得特厚特臃腫。我一直幻想著寫一本《販書偶記》那樣的書,將經(jīng)過見過的書人書事記下來,其實也為記下人世間的眷戀和繾綣。
看書的時候,我總不停地抽煙,煙盒一撕兩半,讓煙卷隨意攤開來,抽時伸手一夠就能夠著。
我的本能告訴我,只有書才能伴我一生,才能讓我真正快樂。記得在大學里,我曾宣稱自己畢生追求的只有兩種東西,就是性與藝術(shù),同學們無不以為我前衛(wèi)而瘋狂,幾年過來,我才知道,性并不代表女人,藝術(shù)也不都藏在象牙塔里,爬上去便可獲取,事情遠沒那么簡單,弄不好會走火入魔的。而書呢,仿佛是一群牛仔褲和超短裙之中的一襲蟬翼紗的素白旗袍,清幽典雅,歷久彌香,到拄拐杖的年紀,仍能記得起。
我把我的想法說給甜妞,我說我要開一家我理想中那樣的特色書店,終生與書相伴。
"簡直是異想天開。"虧她還是紡織工學院畢業(yè),竟一點兒不懂我。那次,我去蘇州冷攤收書,摔壞了腿,躺倒不能動,她還轟轟烈烈地批判我一通。我辯說:當年邵洵美開過書店,姚蓬子開過書店,連寫《性史》的張競生也開過"美的書店"……
"叫我說你什么好。"甜妞只是搖頭,就像見一個關(guān)東大漢在用高腳杯喝陳年花雕,怎么看怎么別扭。
兜里有了些散碎銀兩之后,我就把"油紙傘書坊"開起來,她竟沒有任何表示,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言來語去地撩撥她,也是渾然不覺。對此,我極為不滿。我是表面上強梁,其實內(nèi)心像青花瓷器那么脆薄,碰一碰,就痛。
書坊開張不久,進來一個時尚女孩兒,翻翻看看,打了個響指,說了句,"這書店,我喜歡,"她要留下來。我心里說了句,"這女孩兒,我喜歡,"于是,我就答應(yīng)把她留下來--這個女孩兒就是研究生羅素。
一晚,想了甜妞,又想了羅素,就沒了睡意,思緒麻一樣的亂。明天還要早起,我默誦著崔健同志的歌詞:該讓我聽見水聲聽見鳴叫,該讓我舒舒服服睡個好覺……夢神果然就來叩門了。
轉(zhuǎn)天晚上,羅素約我跟她一起參加一個派對。
這個派對叫"長傳沖吊",我還以為是球迷的聚會呢,陪著羅素到了那里,才知道不是。鋼琴師彈著沒有脊梁骨的曲子,紙醉金迷間泛著輕佻,泛著石榴裙香,濃濃重重的一股子布爾喬亞氣息撲面而來。賓客也俱是鴛鴦蝴蝶派小說里的人物,端著酒杯晃來晃去,晃得人眼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