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有什么書可以推薦給我?"漢奸趾高氣昂地說,"盡管把壓箱底的東西拿出來吧。"
"去拿一本《結(jié)婚十年》吧,蘇青的。"我指點最靠里邊的一架書,讓他自己去取,"有人拿周作人跟蘇青做比較,說周作人寫得平實而清淡,蘇青寫得則是平實而熱鬧。"
漢奸站著讀,只掀幾頁就說好,他連連蹺著大拇哥,很業(yè)內(nèi)的樣子,其實,除了畿米和朱德庸的漫畫,他看過的書少而又少,沒少看的倒是三級片,光著腚做俯臥撐的那種。我說:"只有你的那個大日本皇軍說好才算數(shù),你說好--那是扯淡!"
"誰說的?"漢奸以為我侮辱了他,竟臉紅脖子粗,"我看好的,池田先生也必會說好,昨天喝酒的時候,他還一個勁兒摟著我說: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耳。"
"啊呸,你以為你是誰!"我簡直笑得不行,差一點兒嚇跑一個剛進(jìn)來的顧客,那是個學(xué)生,瞪著小兔子一樣驚惶的眼睛,看著我們。
漢奸被我笑得有點兒狼狽,趕緊解釋說:"這話是他喝醉時說的,玩笑而已。"
店門被推開,羅素來了,而且手里也拎著一只精美的塑料袋子。我和漢奸停止了說笑,像三毛學(xué)生意似的認(rèn)真地一買一賣起來,漢奸走了之后,我才發(fā)現(xiàn)羅素今天竟穿一身職業(yè)套裝,顏色深深的那種,反而倒把她映襯得燦若桃花,熱力四射,盡管臉上依然是冬天。
"老板,來一下,"正想跟羅素說點兒什么,有顧客招呼,我只好過去,那人神經(jīng)兮兮地問:有黃色小說嗎,《肉蒲團(tuán)》、《癡婆子傳》那樣的?我說:過一陣子,我給你寫一本。對方笑了,有幾分靦腆。
店堂清凈下來以后,我把這個說給羅素聽,我猜,那一定是個民工,羅素卻說:"我看是大學(xué)教授--無疑!"
"大學(xué)教授怎么會變態(tài)成這個樣子?"我一邊把才從廢品站收來的舊書攤開來分類,一邊繼續(xù)剛才的話題。書是殘的多,因潮濕而走形,須先放進(jìn)微波爐里消毒,然后用熨斗熨,再然后像裱畫一樣的裝裱粘補(bǔ),很是麻煩,好在我有耐心。
"是民工,他解決下半身欲望的途徑更為直接,要么去找職業(yè)賣淫婦,要么去勾搭半老的風(fēng)流寡婦,"羅素說,一副慢悠悠的,若是再叼個煙斗,就跟大偵探福爾摩斯差不多了,"而大學(xué)教授則不然,對前者是不屑,對后者是不敢,只好溜達(dá)到小說的性描寫中去意淫嘍。"
"小羅,這好像是俞平伯的書!"我捧起一本撕了封面的書,書釘已經(jīng)銹蝕,紙張也就散落得沒了秩序。
"沒錯,"凌亂中,羅素把零碎紙張一頁一頁揀起,說道,"是俞平伯的《雜拌兒》,開明1928年初版。"
對修理殘書一道,我有信心,只要不缺胳膊少腿兒,全須全尾,經(jīng)我一番梳洗打扮,保管可以"一傾傾人城,再傾傾人國",絕對能嫁個好人家,瞧好吧您呢。
小心地翻閱著這些散頁,綿綿的情致恍若槳聲燈影里的秦淮河的漣漪,靜雅地漾漾。我就興奮得不行,撫開紙張上皺褶的時候,手都抖。
修一本書,比印一本書要難得多,每一頁道林紙都得洇濕,用干毛巾撫平,再陰干,急是急不得的。羅素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tài)看著我做這些,煩并快樂著。
"我們學(xué)校中文系有個教授,去南方開學(xué)術(shù)研討會,瀟灑時,有脫衣舞女拉他的生意,他就把她帶到賓館里。"我干活兒,羅素就在一邊給我講他們學(xué)校的趣事,"結(jié)果呢,他并不進(jìn)行實質(zhì)性接觸,而是問這問那,還給脫衣舞女大講貞操之必要,最后脫衣舞女終于忍無可忍,反從自己兜里掏出幾百塊丟到教授臉上,就要走,他攔著……"
"接下來呢?"我對這個故事有了興趣,撂下手里的活計,聽她說。
"接下來他還是把她睡了。付款時,硬是賴掉五十塊。"羅素的嘴角含著一絲冷笑,仿佛貼身丫鬟笑話千金小姐赤著腳,忘了穿繡花鞋似的,"這位教授簡直丟掉了知識分子賴以自豪的一切。"
"我靠,甚至包括尊嚴(yán)的底線。"我歷來鄙視這種又要游戲,又不遵守游戲規(guī)則的家伙,不管他是教授還是的哥,一概紅牌罰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