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笑之中也常常有"葷"話上場,最上乘的是似素實葷的話,如果講得太露太黃,便會受到大家的皺眉、搖頭、嘆氣與干脆制止,講這種話的人是犯規(guī)和丟分的。另一種犯規(guī)和丟分的表現(xiàn)是因為招架不住旁人的笑謔而真的動起火來,表現(xiàn)出粗魯不遜,這會被責為"qidamas"--受不了,即心胸狹窄、女人氣。對了,忘了說了,這種聚會都是清一色的男性。
參加這樣的交談能引起我極大的興趣。因為自己無聊。因為交談的內(nèi)容很好笑,氣氛很火熱,思路及方式頗具民俗學、文化學的價值。更因為這是我學習維吾爾語的好機會,我堅信參加一次這樣的交談比在大學維語系里上教授的三節(jié)課收獲要大得多。
此后,當有人問我學習維吾爾語的經(jīng)驗的時候,我便開玩笑說:"要學習維吾爾語,就要和維吾爾人坐到一起,喝上它一頓、兩頓白酒才成!"
是的,在一個百無聊賴的時期,在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時期,酒幾乎成了唯一的能使人獲得一點興奮和輕松的源泉。非漢民族的飲酒聚會,似乎在瘋狂的人造階級斗爭中,提醒人們注意人們?nèi)匀挥羞^并且沒有完全滅絕太平地、愉快地享受生活的經(jīng)驗。飲食滿足的是腸胃的需要,酒滿足的是精神的需要,是放松一下興奮一下鬧騰一下的需要,是哪怕一刻間忘記那些人皆有之于我尤烈的政治上的麻煩、壓力的需要。在飲下酒兩三杯以后,似乎人和人的關(guān)系變得輕松了乃至靠攏了。人變得想說話,話變得多了。這是多么好??!
最妙的一次醉酒是七十年代初期在烏魯木齊郊區(qū)上"五七"干校的時候。
一些維吾爾作家最喜歡談?wù)摰氖秋嬀频乃膫€階段:第一階段飲者像猴子,變得活潑、殷勤、好動。第二階段像孔雀,飲者得意洋洋,開始炫耀吹噓。第三階段像老虎,飲者怒吼長嘯,氣勢磅礴。第四階段是豬。據(jù)說這個說法來自非洲。真是惟妙惟肖!而在"文革"中像老鼠一樣生活著的我們,多么希望有一刻成為猴子,成為孔雀,成為老虎,哪怕最后爛醉如泥,成為一頭最被穆斯林們厭惡的豬??!
我也有過幾次喝酒至醉的經(jīng)驗,雖然,許多人在我喝酒與不喝酒的時候都頻頻夸獎我的自制能力與分寸感,不僅僅是對于喝酒。
真正喝醉了的境界是超階段的,是不接受分期的。醉就是醉,不是猴子,不是孔雀,不是老虎,也不是豬。
或者既是猴子,也是孔雀,還是老虎與豬,更是喝醉了的自己,是一個瞬間麻醉了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