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隊長和老高叔朝酒店村走去。
公社張書記家住酒店村。
老高叔住在我家房后。老高叔的舅家住酒店村,和張書記家是一墻之隔的鄰居。
我們?nèi)垥浖宜湍撬陌俳锓典N糧。張書記家四個兒子,一年娶個媳婦,一年要起一座新屋。今年要起的新房是給老三住的。老高叔打聽過了,張書記家尋人起屋需要小麥。
我拉著架子車,隊長和老高叔跟在車后,我們就像豐年去交公糧一樣走得輕輕快快,冬日的陽光在架子車上像水一樣流動。我說隊長、老高叔,你們都坐車上我拉著。老高叔說不坐了,等你成了人物,記住你老高叔為你跑過腿就行。我還是那句老話,就怕不會成為人物。
隊長問:“那邊都說好了?”
老高叔說:“和我舅去書記家坐了半天哩?!?
我們吃了早飯就離開村子,沿著瀝青公路往南走。路邊蕭條的泡桐、楊樹一棵棵朝身后倒去。早早起床的麻雀,在路邊啁啾成一個團兒,叫聲先響在空中,后擴散到田野上,茵茵的麥苗在田里像藍線織的毯子,黃爽的土粒在麥苗下雪化成一塊暄虛的棉地。麥地里不時有幾頭大豬在自由地拱著麥根,隊長也不時地瞅著白豬罵一句娘的,沒人管!到酒店村去,只需途經(jīng)幾個村莊,走二十幾里路。半晌時候,我們已經(jīng)到達酒店村頭。這是一個鄰著公路的村子,書記家就住在路邊。書記家的起屋新址也在路邊。年內(nèi),書記并不打算蓋房,只計劃把地基疊起來,等過年后天氣轉(zhuǎn)暖,就可一氣兒把房屋落成。
到了酒店村后,我和隊長在村頭等著,老高叔進村去找他的舅。我們足等了有一個時辰,才看見他和他舅、書記三人從村子那頭走過來。老高叔的舅是個小老頭,身上圍了條帆布片兒,不消說是正在給書記家?guī)凸?。書記則仍然一身干凈,穿著的卡中山裝,不急不慌朝我們走過來。
隊長忙不迭兒朝書記迎過去。
“張書記……正忙??!”
“哎……你們……”
“我是田湖大隊第十八生產(chǎn)隊隊長。前年你去我們隊蹲過一天點,檢查大寨田。就是你讓我們在大寨田里進行黃豆、紅薯間作,隊里才家家都有糧吃?!标犻L極熱情地說著,不管書記如何,就上前像老部下、老熟人樣拉起張書記的手,“書記,你不知道吧?田湖大隊十八個生產(chǎn)隊,就我們十八小隊沒人出去討飯吃,就我們十八小隊不吃返銷糧;家家戶戶天天鍋里有面條,大年小節(jié)都去割幾斤肉……村里人覺得你幾句話就讓村人們?nèi)兆踊铐樍?。聽說你家蓋房子,無論如何讓我們送來一把小麥,表表全村人的一點心意。”
隊長這堆話說得極快,弄得書記一時懵怔。他癡癡地瞅著隊長,好像在想他什么時間去過十八小隊,什么時間說過讓十八小隊在梯田上實行黃豆、紅薯間作一樣。一臉被人稱頌的光彩,一臉弄不明白的疑慮。隊長并不管書記能不能想起這些,說完這堆話,就回過身來,道:“把那幾把小麥送到書記家里吧!”
我拉著麥車朝前走。
張書記一下攔過來:“不行不行不行……”
隊長說:“張書記,你這是瞧不起我們莊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