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佳的時機到了。小義要去面見首長了。就要和首長面對面站在一起，就要和首長說話并請求首長題詞了。小義兩手冒汗，心跳加快，腿也有些酸軟，他沿著花圃中間最大的畦埂兒朝著葡萄架那兒一步一步走去。在花圃邊上的冬青中間，留有一個路口，是專門讓首長到花圃來時用的，只可惜首長幾乎沒有進過花圃?，F(xiàn)在，那路口，距小義還有幾步之一遙。首長距小義也是幾步之遙，正側(cè)面對著小義，伸胳膊伸腿，把健身操做得有板有眼。

小義到了冬青的口上。

有人喚，李小義!

小義像被誰從身后猛地拍了一下肩膀。一聲突如其來的喚叫，把他驚得哆嗦了一下，回過身竟是班長來了，夾了一大卷報紙走了進來。公務(wù)班長舉著一個牛皮紙信封，很快到了葡萄架邊，說李小義你的信——便隔著冬青把信遞了過去。小義接過信瞟了一眼，知道那是父親來的，知道那信里是催他快些替鎮(zhèn)長找首長題詞，心中不由煩亂頓生，恨不得一步跨過花圃，握著首長的手，就寫下“程崗鎮(zhèn)”三字?？砂嚅L就在面前，堵在冬青墻的路口。班長說，星期天你來干啥活呀。也不怕影響首長休息。

小義說，菊花生了蟲子，捉蟲不會弄出聲音。又指著葡萄架說，你看，那兒有一根葡萄藤兒落了，影響了首長做操。

朝小義說的葡萄藤子看看，班長說，你捉蟲子去吧，我去收拾收拾葡萄架子。說著就去了，像關(guān)門一樣，把小義堵在了葡萄架外，拒小義于首長千里之外。

小義有些惱火。他不想就此妥協(xié)。他想等班長收拾葡萄藤子時，自己借故過去幫忙，也就到了首長身邊，然后，就把請求一股腦兒說出來。他下了決定，不管今天誰在首長身邊，他都要完成對鎮(zhèn)長虛妄的承諾?？蛇@片刻的等候之機，他沒有事干，沒有事就沒有理由站在原處不動。于是，他就拆了父親的來信。

信上說，我兒小義，鎮(zhèn)長已經(jīng)調(diào)走了，你不用再找首長題詞了。新鎮(zhèn)長決定要把老寨墻扒掉，不再要那寨門了。

小義呼出一口十里長氣。他沒有去幫班長整理葡萄架子，也沒有再裝模作樣去菊花棵上捉蟲逮蛾了。他回連隊給父親寫了一封回信，說父親大人，你真是的，我剛讓首長在百忙中把詞題好，鎮(zhèn)長卻調(diào)走了，既然調(diào)走，也不早說。首長為這幅題詞，忙了半天，寫了十幾幅，才從中挑出最好的一幅字兒。

過了秋。過了冬，也就過了一年，到下年春天，小義還是花工。是花工，卻去花圃少了，多數(shù)時間都在連隊參加訓(xùn)練，對花圃的要求，就是不荒了廢了就行?？蓞⒓佑?xùn)練，因為上一年訓(xùn)練較少，基礎(chǔ)不牢，總也訓(xùn)練不過別人，也就漸漸有些放棄，到考核時候，差一點沒進倒數(shù)第三。既然訓(xùn)練不行，他又往花圃去得勤些，借以消磨時光。他已經(jīng)許多時候不進首長院里，他發(fā)現(xiàn)那兒有了變化。一丁一點的變化：從走進院門到樓房的那條水泥路的邊上，長了幾株白蒙蒙的艾棵，而樓房臨著院門的后墻縫里，也插了幾枝已經(jīng)曬干的老艾棵。走在水泥路上，能聞到淡淡一股苦艾的香味。

小義不知道插進墻縫的艾棵是首長插的，還是別人插的，反正一直那么插著，沒人去將它拔下。于是，小義就把路邊的幾棵野艾，移到了花圃養(yǎng)著。還到營房外的野地，挖了許多艾棵，在花圃中間盆景的前邊隨意種了。種了也就種了，養(yǎng)著也就養(yǎng)著，不過在紅、黃、綠交相輝映的花圃里邊，又多出一片灰白罷了。

又一個年底，大的小的，重要的和次要的工作、任務(wù)忙完之后，有一天首長清閑，獨個兒在葡萄架下站著，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苦艾的香味，轉(zhuǎn)過身去，看見秋后初冬的一片菊花棵間，有一片白亮亮的艾時，他就遲疑著進了花圃，到那一片艾邊，竟還看到艾棵間藏著兩窩紅薯。緣于這年雪遲，那紅薯葉雖枯著蔫著，卻還有一絲活的氣色。他知道這都是花工有意種的艾棵，又有意種的紅薯，有些想笑，四下里瞅，沒有找到花工，想起今天周末，不是花工在院子里干活的時候，便讓炊事員來把那紅薯刨掉，做飯時蒸了。

吃飯時，炊事員往飯桌上端了一大盆紅薯，司令員情緒很好，就讓炊事員把警衛(wèi)員、公務(wù)員和花工小義都叫來吃新紅薯。立馬之間，公務(wù)員和警衛(wèi)員也就到了。中將問，他呢？警衛(wèi)員說，誰？司令員說那個那個，沒能說出名字，公務(wù)員就機警地接過話題，問是花工李小義嗎？首長說是呀，讓他也來。公務(wù)員說他退伍走了，走了半月啦，首長。

司令員便哦了一聲，說吃吧吃吧，自己種的，給每個人遞了一塊紅薯以后，司令員自己也拿了一塊，剝著皮時，聽見門外花圃里有些響動，忙放下紅薯，到葡萄架下往花圃一看，什么人也沒有，便獨立自在葡萄架下看著花圃。

有一根滑落下來的葡萄藤子，在他面前搖來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