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木:農(nóng)民生存的唯一武器
我試圖在這篇文章中用小說來討論一下農(nóng)民的麻木,這種嘗試無疑帶有出力不討好的風(fēng)險,但在諸多談?wù)撧r(nóng)民麻木的文章中,這樣一種試圖也許會使你的閱讀感覺獲得一些新的變化。
一
午后的四月,氣候溫暖而又舒暢,桃色的這個季節(jié),把耙耬山脈紅得滿山遍野,川流不息的麻木的感覺,在這個季節(jié)中,旺盛得青翠欲滴,宛若村下河邊的草地,密不透風(fēng)得茂如一片射不進陽光的森林。鄉(xiāng)土社會的村人們,這時節(jié)常常失控自己的理性,生發(fā)出許多越軌的舉動,愈發(fā)把季節(jié)弄得麻木不仁,如一片失去知覺的神經(jīng)。時候正值午后,陽光中有溫白的懶味,村落在山坡上閉去了眼睛,惺忪的氣息在胡同中漫浸著蕩動,猶如停下來喘息的風(fēng)。牛的叫聲,夾裹了四月青草的腥鮮,汪洋在村里村外。睡的人睡了,沒睡的立在村街上,聽著牛的叫聲,品味著青稞氣息,議說著春夏秋冬。就這個時候,假設(shè)就在這個時候,洪家的老二,從山梁下氣喘吁吁地跑將上來,汗珠子晶瑩剔透,落在地上轟然炸響。他邊跑邊喚,嗓子如一條流在干涸沙地的河流,吱吱吱地響聲中,醞釀著一場淹沒鄉(xiāng)村和土地的水流,使人們看到汪洋一片和房倒屋塌,凄楚如地震的圖景。然在這樣汪洋的圖景中,人們依舊立著未動,洪家的老二喚著跑了過來,又喚著跑了過去。立在村頭議說的人們,聽到老二的喚聲,微微一怔,說洪家實在該把孩娃弄到醫(yī)院治病,半大不小,十八二十,治好了也不是就討不到媳婦,也不是不可以成家立業(yè),生兒育女。人們在老二的喚聲中說閑,老二在人們的說閑中狂喚,事情就終于有了開端。
趙家的老大把苗家的老四強奸了。
事情是在山坡上的一片林地。林地里陽光明媚,穿過枝葉間的光色燦爛成盛開的桃花。苗家的老四今年十三,水靈靈如晨中的露珠,無論立著站著,都透著誘人的晶瑩。她在林地里掐菜。這個季節(jié)里是掐菜的季節(jié),十三的年齡是掐菜的年齡。她正掐菜的時候,趙家的老大走了過來,先拉住她的手,說領(lǐng)她去到河邊走走,那兒花花菜、馬齒菜、紅秧子遍地都是,苗家的掙出手,說不去說她要回家,趙家的就把她揪了過來,嚇唬說她要敢叫一聲就把她扔到溝里去。苗家的怯怯地站著,由趙家的自由自在地脫了她的衣服,把她放倒在她的衣服上,無聲無息地把她強奸了。林地那一片陽光,一片稚嫩的腥氣,一片海洋的紅色,一片螞蟻爬動的感覺。在洪家老二的叫聲中,拖泥帶水地漫溢到午時的村落。
人們并不理會洪家老二的狂喚。人們只理會洪家的是個傻子,日日都在編造一個他獨有世界中的故事。洪家的喚聲在街面上回蕩,就如一只與村人無關(guān)的鳥在村落中飛翔。有人流氓——有人流氓——這不完全的句子,是飛翔中折傷的翅膀,它飛著跑將上來,村口就正有村人在立著說閑,討論集市上的價格,估計小麥在今年的產(chǎn)量。
他說,趙家老大是個流氓。
村人們說,物價越來越貴。
他說,趙家老大在強奸人哩。
村人們說,五毛錢買不了一兜兒鹽。
他說,強奸的是苗家的老四。
村人們說,這菜長勢不錯,到時候能賣一個大價。
洪家老二無奈地朝村中走去,邊走邊喚就像有人在村中一路叫賣。而那些說閑的人們,在他的喚聲中散回了家去。散回家去,這是一場麻木的開始。任何一場麻木,都有所開始,有所結(jié)尾。往日的麻木,是今日肥沃的土壤,把今日滋養(yǎng)得流油般肥壯,宛如插上筷子也能發(fā)芽的黑色的土地,麻木就在這土地上生根、開花、結(jié)果。今天是麻木收獲的日子,苗家的老四被趙家的老大強奸去了,血在林地里流了一片,小草在血地中沾沾連連,過后又長得格外壯實。倘若人們這時候沿著洪家老二的喚叫,循聲望去,定能挽救一場悲慘。悲慘會在人們的腳步聲中退將回去,留下來的只是一場虛驚。虛驚是沒有結(jié)果的開始,悲慘是過程以后的結(jié)束。洪家老二在林中狂喚的時候,趙家的老大剛剛解了苗家老四的扣兒,她嫩白的肌膚如濕潤的白紙,使人感到一觸即破的危險。可惜午后林地四周空無一人,可惜洪家老二看見了這一幕,不是喚著叫著跑回了村去,而是跑回村后才喚著叫著。林地全是槐樹,低矮而又濃密,在山腰上黑鴉鴉如一片落在山腰上的云,把洪家老二的叫聲擋在了林地之外。趙家老大沒有聽見洪家的叫聲,他先對苗家的哄著嚇著,乃至脫光了她的衣服,把她強硬地放倒在草地的衣服上,就像把一條玉石摔碎在了地上,到此,洪家老二的叫聲就失去了它一半的意義。軟玉已經(jīng)破了,隨著苗家老四的一聲尖利白亮的慘叫,血便不可抑制地流了出來。洪家老二的叫聲,這時候也就在村的南頭,被一個耳光打得戛然而止。
這一耳光是洪家爹打的。他去村外喂牛,拌上飼料,坐下抽了一袋煙,從牛棚下不慌不忙走了回來。聽到兒子的叫聲,他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到村口迎著兒子就是一個耳光。
兒子怔著,說趙家老大是個流氓。
洪家爹瞪著自己的兒子。
說將苗家老四的衣服脫了,精赤條條。
便把腳在地上跺了一下。
說在村北頭槐樹林里,不信你去看看。
又一耳光打?qū)⑦^來。
兒子就蹲在地上大哭起來,其所受委屈水深海深。他抱住頭,捂了臉,哭著說著,把他看到的場面說得單調(diào)簡略,而又真真切切。最后左鄰右舍都被驚動出來時候,洪家爹又在他身上踢了一腳,人們看到的是父親對兒子的管教,彼此勸說幾句,也就都又回家去了。
這時候,趙家老大也把苗家老四強奸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