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布告上槍斃了一個人。農(nóng)民,趙某某,因爭地界而犯致死人命罪,判其死罪執(zhí)行槍決。槍斃那天人們都去看了,人山人海,在一個干涸的河灘,沙子被踩得嘰哇嘰哇。太陽懸頂照耀,人們的頭上都有一個光圈。對面山坡上的莊稼地,有一陣陣粉紅淡淡的熟玉米的腥甜氣息。趙某某被從那田旁帶過去,他回頭望了一眼玉米地。他就是因和鄰居爭那玉米地的地界,致死了人命的。鄰居說他多種了鄰居一壟地,他說是鄰居想訛詐他一壟地,這就吵了起來,罵將起來,至末鄰居到田頭挖出一個埋在地下的紅磚界石,界石果然就跑在了趙種的玉米地。
鄰居說:“看這界石,你還有啥話兒說?”
趙無可言辯,舉起鐵锨,一下就把鄰居砍死了。
二
這是農(nóng)民無可辯說的私欲,為了一壟地,二十七棵玉米,竟然打死了一個人。
農(nóng)民的私欲像鼻涕一樣被世人所唾棄,說起話來,發(fā)現(xiàn)了對方的貪圖,就說你他媽的和農(nóng)民一樣自私。農(nóng)村是一個自私的王國,這樣說怕不會有人辯駁。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其另一層含意就是,我種瓜就要得瓜,種豆就要得豆,不讓我得那是不行的。農(nóng)民沒有自覺的集體主義,農(nóng)民的一言一行,都要和他根本的利益相聯(lián)系。下雨了,先看自己的房屋漏不漏;下雪了,先要把自家門前掃一掃。任何人都說農(nóng)民的私情最重,仿佛除了農(nóng)民,其余都大公而無私。鄰居房子著火了,他不是先去救火,而是跑回家去,抱一床被子,捺進水缸,撈出來先搭上自家和鄰居家相近的房頭,然后再跑到村口,大聲地喚著救火啦——救火啦——某某家里著火啦——你看,何等的自私。走在街上,三人一行,一個知識分子,一個城市的居民,一個農(nóng)民,前面地上突然扔著一個干癟的錢包,知識分子瞄了一眼,裝出和沒看見一樣,走過去了。城市居民看了一下,猶豫一陣,也過去了。走在最后的是農(nóng)民,他看見錢包,不假思索,幾步上前,拾起錢包就裝進自己口袋了。
三
趙某被捕之后,那時我初習(xí)寫作,去采訪趙某,有這樣一段對話:
現(xiàn)在,你承認是你占了鄰居一壟地吧?
承認。
一壟地,少得可憐,何苦呀!
地,不是別的,一壟地勝了一擔(dān)糧哩!
當(dāng)時你占地是怎么想的?
我啥兒也沒想。
沒想就占了人家地嗎?
占地不用想呀?想要了就一壟壟侵嘛。
你這是又私利又蠻不講理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哩。
知道了你還強占人家一壟地?
我想要地我講理還要人家啥兒地。
后悔嗎?
打死人我后悔,占地不后悔。
占地不后悔?
鄰居家也占過人家的地,還把兩家共用的活墻變成他一家獨吞的私墻哩。
農(nóng)村都相互占地嗎?
不占地了占房子,不占房子了偷莊稼,沒有一戶清清白白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