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還在江南堂買到一種叫拉克雷姆(Raclam)的德國小叢書,價格兩三角錢一本,叢書中收入一些平時不多見的東歐國家的作品。其中,魯迅尤其珍愛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小說《絞吏之繩》,價只一角。買來時,訂書的鐵絲已經(jīng)銹斷,書頁散開,魯迅用少年時期學到修補技術,將它重新裝訂了一番。
凡是特別費了心思得到的書,藏書者會更偏愛它。魯迅對于這些書,差不多都起過翻譯的念頭,也許是想留下學生時代生活的一點兒影痕吧。
兄弟倆購書并不吝惜錢,雖然生活費并不寬裕。在一家舊書店,他們曾以十六元的大價錢買得謝來爾著的德文本《世界文學史》。書中有波蘭詩人密茨凱維支和穿著匈牙利民族服裝的裴多菲的照片,他們用得著的。每次去書店,少有空手而回的時候,歸來總是兩袋空空,與好友們相對苦笑,嘆道:“又窮落了!”
這一段窮書生的日子是愜意的。
師從章太炎
這時的東京,革命的潮流浩浩蕩蕩,單是加入同盟會的留學生就有五千多人。從清廷接到的報告里就可以看出其聲勢:“……逆賊孫文演說,環(huán)聽輒以數(shù)千,革命黨報發(fā)行購閱數(shù)愈數(shù)萬?!」拇蹈锩宰樱蛴酶柚{,或用白話,沿門贈送,不計其數(shù)?!湓O計最毒者,則專煽動軍營中人,且以其黨人投入軍隊?!?/p>
革命者中給他們印象最深、對他們影響最大的是大學者兼革命家章太炎先生。
章太炎是浙江余杭人,很早就從事革命活動,曾與康有為進行過大論戰(zhàn),寫了《駁康有為論革命書》,痛斥光緒皇帝是“載小丑,不辨菽麥”。簡直是大不敬。他給鄒容的《革命軍》寫序言,倡言革命,導致《蘇報》被查封,他和鄒容被清政府勾結上海租界當局判以三年監(jiān)禁,這就是聞名全國“蘇報案”。
魯迅早就在報紙上看到過章太炎的文章。許壽裳編輯的《浙江潮》也曾得到過章太炎的扶助。章太炎曾為該刊撰寫過文章。他在獄中寫的贈給鄒容的詩,就刊登在《浙江潮》上,魯迅他們甚至會背誦:
鄒容吾小弟,被發(fā)下瀛洲。
快剪刀除辮,干牛肉作糇。
英雄一入獄,天地亦悲秋。
臨命須摻手,乾坤只兩頭。
章太炎學問淵博,在文字學、經(jīng)學、史學和文學方面造詣甚深,他的不畏犧牲的革命精神和恢弘博大的學問文章,影響了大批青年。
章太炎出獄后,東京的革命黨組織特意派人到上海迎接,又在東京舉行了盛大的歡迎會。
那天是下著雨的,在神田區(qū)錦町的錦輝館,聚集了大約兩千多人,館里站不下,有的人站在外面雨中,都想親眼目睹大文豪、大革命家的風采。
剛從獄中出來的章太炎,雖身體虛弱但斗志昂揚,他在熱烈的掌聲中發(fā)表了長篇演說,回顧了自己的革命道路,他說:
兄弟少小的時候,因讀蔣氏《東華錄》,其中有戴名世、曾靜、查嗣庭諸人的案件,便就胸中發(fā)憤,覺得異種亂華是我們心里第一恨事。
這和魯迅小時候讀一些野史筆記,看到異族統(tǒng)治者的殘酷,而漸漸產(chǎn)生革命的念頭一樣,當時讀書的青年人大多都走過這樣的道路。
章太炎性格倔強,易于激動,他自稱是“神經(jīng)病”。以后周氏兄弟與他交往多起來,對他有了更深的了解,知道他有時雖顯得瘋癲,但為人坦誠直率。
章太炎提出的革命主張有兩條,一是用宗教發(fā)起信心,增進國民的道德,第二是用國粹激動種性,增進愛國的熱腸。這兩條,他自己到東京后已經(jīng)著手施行。宣揚宗教,獲得的響應并不多,周氏兄弟對此興趣也不大。后來魯迅回國,尤其是在北京教育部工作期間,才熱心搜購閱讀佛教典籍,稍稍顯出乃師章太炎的影響——但那是后話了。至于第二項,辦起來容易,不久兄弟倆和其他幾個同鄉(xiāng)同學就請章太炎專門講文字學了。
魯迅和周作人特別愛看章太炎編的《民報》。章太炎愛用古奧的字,讀起來很費力,實際上影響了文章的宣傳效果。又因為章太炎常在報紙上發(fā)表有關佛學的文章,同盟會的一些人曾提出過意見。但不管怎樣,他的為革命獻身的精神,他的廣博淵深的學問,對青年們很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