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那么多名字。溫十月卻說:“是我?!彼Z氣肯定,電話那邊,王宛宣不曾看見此時她目光灼灼。十月說:“當(dāng)然是我?!?/p>
“啊?!彼袊@一聲,卻不見得是多么的意外,王宛宣說:“溫十月,你十二歲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
溫十月想一想,回答:“我剪短發(fā),穿灰白相間的校服,戴金屬邊架的眼鏡,有一雙藍(lán)色的球鞋,聽walkman,騎單車,像個男孩子。”她說,“阿宣,你呢?”
她們相互之間的稱呼并非時常這樣親昵。她在聽筒里面聽見她沉默如迷的微笑。王宛宣說:“我當(dāng)然是好學(xué)生。”
像是那些描繪青春美好的校園電視劇里。十幾歲的王宛宣總是穿一條白裙子,長長的頭發(fā)扎成干爽的馬尾,背雙肩書包。功課成績優(yōu)異,說話細(xì)言細(xì)語,他和她說話,王宛宣微微臉紅,同學(xué)們起哄,她便跑開。
“你是否曾會跺腳?!睖厥滦λ?,“王宛宣,你會是多少中年男人心底里面最干凈清純的少年夢想?!?/p>
“你嫉妒。”她不生氣。王宛宣笑說,“現(xiàn)在想起來,小時候活得是這樣的矯情?!?/p>
“喂喂喂!”溫十月拉回話題,“我們跑題太遠(yuǎn),那個他的事情你還沒有說給我聽。”
“咄。”她在電話那頭翻白眼,“明明是你岔開了話題?!蓖跬鹦f,“我回顧那段時光,想起來的總是他的臉?!?/p>
她沉迷于少年時代所有的華光和夢想。她展現(xiàn)給溫十月看的那一面總是不加掩飾的天真,她總執(zhí)著。在王宛宣看來已經(jīng)習(xí)慣的是注定不可更改的,她無法舍棄十五年并肩走過的時光,他們得到的艷羨里面有這個世界普遍價值中的最最昌盛和圓滿,她以為那些是無懈可擊的過去,她想一個花草叢生的未來。
他卻試圖走開。
他仍溫柔,細(xì)心收藏好在他看來所有可能的傷害,他背影紳士,大步流星?!翱墒?。”王宛宣說,“他無法給我一個可以接受的理由。”
“你以為是怎樣呢?”她問。
“我并不假釋?!蓖跬鹦f,“他可以告知我的不好,甚至,他可以愛上別人?!彼p輕說,“可是,他說我并不是真愛他?!?/p>
那是她所付出過五千四百多天的年少和光陰。她以為,那里面全部是她最好最誠懇的真心。
溫十月說:“時間最不可信?!彼恼Z速漸緩,隔著遙遠(yuǎn)的空間,她帶來所有溫暖卻慘白的時光,將模糊的陰影投在彼此心間,她們沉默不語。
王宛宣掛掉電話。
溫十月一個人躺在陌生城市賓館寬大的床鋪上,再睡不著,埋怨夜太漫長。
她有一場言不簡意不賅的反思,她總是安慰別人,她滿腹道理,條條有據(jù)。大約真是因?yàn)闊o法身臨其境,不能親身知其辛苦,故而總有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嫌疑。因此同一件事情,可以用來安撫別人,卻無法說服自己。
溫十月總是患得患失,或者也是在乎的東西已經(jīng)超出了自己所能承受的范圍,她總是兩面性,看上去豁達(dá)大方,其實(shí)也只是表象。她內(nèi)心的敏感和忐忑深藏不露,此時又是獨(dú)處,陌生的空氣和夜晚,讓人胡思亂想。
因而她開始懷疑。
王宛宣向她傾訴,連漫長的時間都無法讓人完全相信,她所堅定的唯物的相信著的宇宙似乎要開始分崩離析,溫十月想著,緣分總是虛幻。有人有生之年,王菲在歌里面輕輕唱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當(dāng)然她也唱當(dāng)時的月亮,那些圓的,白的,亮的。
一夜開成今天的陽光。
只是那些以為永不更改的物質(zhì)里面,是否仍盛開著永恒不敗的感情。
她又去往許多地方。
從賓館門口流淌而過的龍江河已經(jīng)進(jìn)入枯水期,臨岸的礁石咬破水面高高突起,它們清癯嶙峋,被稱作水上石林。而和云南的石林又不同,八桂大地過渡在云貴高原和東南丘陵之間,夾雜有爽朗和溫柔。
烏篷小船靠在江心的礁石邊上,因?yàn)樗煌讼露@得連綿的灘涂被并不過分耀眼的日光渲染成一片。
溫十月在宜州過冬。南方的冬天如此奇特,長時間的溫暖濕潤,鳥獸魚蟲仍然活潑,直到下一場雨,整個城市都從明媚的水粉色彩里面忽然變得憂郁,接連幾天低沉的光影,小雨淅淅瀝瀝沒有聲響,卻帶來急劇的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