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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南方來信(4)

洛陽十月 作者:西微


她從賓館服務臺那里聽說宜州從來沒有下過大雪。哪怕是某年整個南方大范圍的冰災,這里所降下來細微而淺薄的冰花,都是二十年難得一遇。但溫十月仍覺得嚴寒,大約是無法阻擋的空氣的潮濕,一點一點浸入到房屋和人體,帶來陰涼的意味。

所有的布料都像是不干爽,衣物、床單、被罩,觸手似乎都濕潤。溫十月才意識到從前對暖氣的依賴。房間里面把空調的溫度打到最高,仍不滿意,溫十月穿上大衣,到賓館前臺尋求幫助。

她住得長久,前臺小妹與十月都已熟識。見她出來,招呼一起烤火。

說是賓館,其實也只是一所大學內設的招待所。值班的服務生們都很年輕,在大廳一角擺一只黃銅色的陶瓷爐子,圍坐在一起烤炭火。溫十月加入她們,爐內燒得火紅的炭塊散發(fā)出來的熱量柔軟又霸道。她們在支在爐中的細鐵架上又放一個白糯米糍粑,順手挑一個已經烤好的,用餐紙墊著,遞給溫十月。

白糯米糍粑兩面烤得金黃,薄而脆,內里卻仍然柔軟粘膩,掰開來聞到糯米的香氣。還太燙,溫十月兩只手來回倒騰著。一個小姑娘把砂糖罐子遞給她,問:“蘸不蘸?”

小城故事多。

溫十月坐在一邊,炭火蒸騰起來熱量和二氧化碳,讓人想睡,她迷迷糊糊,聽她們講生活中零碎小事,仿佛時間都靜止,或者又像是它忽然加速,超出人們意識的范圍,光陰流逝,而她們渾然不覺。

期間收到林洛陽的短信。他問。還好?

好。

林洛陽說。此時身已云游到何處?

她呵呵笑。身邊的小姑娘轉頭看她,溫十月卻不察覺。她回短信給林洛陽,這可不能告訴你。

他們之間也曾有過約定,在茫茫人海,相互聯系,卻不報行蹤,所以始終像是兩葉浮萍,等一場急風快雨,在無邊無際的時空里,一個轉身,期待還能不期而遇。

林洛陽也明白過來,只回她,是我唐突了。

溫十月就不再回復,像是她在出神,或者也是在冥想。他們兜兜轉轉,分開相遇又分開,不過是一段來得莫名其妙又始終盤桓的感情,溫十月曾以為這種感情沒有必要,并非她不曾戀愛,只是那些微妙的情愫在她二十五六年的生命中來得太早,感情的早慧同樣讓感情早早的蒼老,后來她一個人孤身奮戰(zhàn),同樣過得很好。是林洛陽的出現讓她重新體味到所謂的愛,她不確定,沒有準備,她在動搖。

總是左右不定。想要放棄,又怕后悔。所以他們做一個約定。林洛陽總是深諳這種情趣,他那樣大度,陪她賭一場時光和機遇。他們分離,卻知道永遠不會失去對方的消息。

她在小城住兩三個月的時間。

將要離開宜州的前一天大早,溫十月一個人去爬南蛇山。沿著江邊的馬路一直往西走,穿過空曠的廣場,從回廊后面蜿蜒的小路進到山里,拾階而上。

溫十月走得緩慢。晨練的人群陸陸續(xù)續(xù)超越她向山上去,并沒有護欄的臺階盤旋彎曲,一轉彎小路就消失不見。植物仍舊是那么茂盛的生長著,油亮的馬尾松和她說不上名字的灌木毫無章法,落下去的葉子無人打理,積在更深的山間厚厚的一層。她忽然覺得有些累了。

溫十月坐在路邊的巖石上面。先前超越她上山的年輕人此時已經返回,路過她身邊,她感覺到他身上溫熱的汗液的氣味。她想起來許多年前黃庭堅流放宜州府,寫信給家人朋友報平安,后來那封信留傳下來。是一首詩,那里面寫著: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

溫十月想著,這許多年過去,滄海桑田了,這里也不再有梅花開著。

她站起來,繼續(xù)往上走。再穿過半山腰陡然豎直的山門,往上的路便漸漸平緩了。路邊的巖石和樹木上有孩童和情侶的刻字。溫十月彎下腰去看,扭扭曲曲的字跡鏤在植物的枝干上,像是盛開不敗的傷口。

溫十月發(fā)短信去,她問王宛宣,你和那個他,在某一個地方,是否也刻過到此一游。

她反問,課桌上劃過一道三八線,可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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