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卡夫卡告訴菲利斯,"我的一本極小的書"將在6月出版,這是沃爾夫策劃的一套青年作家系列叢書,名字叫《最后審判日》??ǚ蚩ㄓX得這個名字"有點滑稽可笑",但在另一方面,他很感激熱情的沃爾夫--"這篇故事多少是在他的誘導下寫出的"--尤其是沃爾夫后來答應出版《失蹤者》的第一部分《司爐》(The Stoker)。3月,卡夫卡已經(jīng)把《變形記》的手稿送給了沃爾夫(后者稱它為"甲蟲的故事"),并且和他談到了《司爐》的出版。他曾試圖說服沃爾夫把這兩篇小說連同《判決》一起,合成一本書出版,命名為《兒子》,以強調三篇小說中共有的父子沖突的主題,他還把這稱作一種"秘密的"聯(lián)系(既可能是指卡夫卡同自己父親的關系,也可能是指菲利斯同《判決》的關系)?!端緺t》是一本四十八頁的小書,印數(shù)只有1000冊,這部分地彌補了卡夫卡在這一年沒有創(chuàng)作任何新作品的缺憾。
5月初,卡夫卡重新開始寫日記,并解釋了這樣做的必要性:"我的思想中不穩(wěn)定的因素:菲利斯、辦公室的工作、身體狀況造成的寫作困難以及內心的寫作渴望"。這里卡夫卡為作家開列了一張簡明的痛苦原因清單。他開始在那著名的"藍色八開稿本"上寫日記,這已經(jīng)是他的第七本日記了,次年年初,在這本日記快寫完時,卡夫卡注明這本日記始于1913年5月2日,當時菲利斯"讓我覺得左右不定"。這些重新開始記下的日記篇幅短小,越發(fā)顯示出內容的荒涼。其中的一篇只有幾個字:"我心中那可怕的不確定性",另一篇則只記錄下身體和心理的癥狀:"1.消化不良;2.神經(jīng)衰弱;3.皮疹;4.內心缺乏安全感"。這還是第一次,他在可憐的境況中承認:"從長遠來看,我的父母容忍我的地方比我容忍他們的地方多"。5月11日,當他第二次去柏林見菲利斯時,另一對父母--鮑爾夫婦見到了他們未來的女婿。
卡夫卡懷著他所慣有的心情到達柏林。他派人給菲利斯送去了一張便條:"旅行使我認識到除非彼此在場,否則就沒有辦法認識事物……我們還有很多可怕的事情要談"。他又補充說,來柏林之前,他在整理行裝時不停地對自己重復一句話--這句話以最簡潔的形式說明了他對菲利斯鮑爾的愛情的實質--"沒有她我活不下去,但是和她在一起也活不下去"。這一次,卡夫卡見到了菲利斯的父母,在他看來,他"給他們留下了極其可惡的印象"。他后來告訴她,"涉及到我時",她的家人"顯示出一種聽天由命的神情。他們都圍著我站著,仿佛巨人一般,臉上帶著那種宿命的表情,相比之下,我覺得自己是那么矮小。"
這對戀人獨處時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后來為"在柏林兩天中我的瘋狂行為"向菲利斯道歉,并試著解釋說:"我感覺我們倆是好幾個人;一個人分裂成兩個是讓人無法忍受的。"我們從這里可以看到,卡夫卡很難同另一個人結成一種成熟的關系。適度的奉獻與索取、為對方著想、寬容、忍讓--以及雙方互利互惠--所有這些有利于兩個人親密溝通的方式都是他無法做到的,這讓他感覺恐懼。他不能離開明亮、潔白的單人房間,把自己交給另一個人,雖然他渴望自己做到:"你不知道,菲利斯,你不知道是什么把我禁錮了起來,使我成為最不幸的人,盡管我似乎離你非常近--你呀,你是我生活在世上的惟一目的。"他為什么不抓住她呢?"我為什么會像你害怕的那些動物一樣,在森林的地面上蠕動呢?"他擔心菲利斯這個精明、自信、果斷、目的明確的年輕女人開始在他面前變得含糊其詞、反復無常:"和我在一起時,你變得興趣索然,你把頭轉向一邊,或者朝向草地,不要理會我那些愚蠢的話和那些明智的緘默吧,不要認真希望對我有任何了解(與此相反,難道她不知道,在某種意義上,她已經(jīng)了解得夠多了嗎?),只是痛苦,痛苦,痛苦。"她回信說,他不應該如此猜疑,而應該完全地相信她。
盡管有了在柏林見面的痛苦經(jīng)歷以及無數(shù)的惡兆,這對戀人仍然互相通信??ǚ蚩ɡ^續(xù)宣稱他對菲利斯的愛,并說他準備給她的父親寫一封信,大概是要正式進行的求婚。他向她簡明扼要地講述了自己以前的戀愛,暗示它們都是膚淺而無聊的,只有1905或1906年夏天他在楚克曼特爾療養(yǎng)院遇到的女人除外。他說,從那時起,他越來越封閉自己,部分原因也在于他"糟糕的身體狀況",直到最后"當我?guī)缀跻竭_生命的終點時",他遇到了菲利斯?;蛟S是為了讓他倆都振作起來,卡夫卡給菲利斯寄了一封信,這封信寫于1912年9月,他們第一次見面后不久。然而,即使在這封信里,也帶著卡夫卡那極富個人特色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