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fā)走文玉的孩子以后,我又回到了那個人聲鼎沸的熱鬧無比的圈子里。站在那中間,就像是站在了權(quán)力和利益的中心,好多人的眼光都在我的臉上爬來爬去,讓我感到了一種奇癢。我知道好多人的興趣其實并不一定在肉上,而是在那個像一塊白石頭一樣的羊尾巴上,那可是一大坨結(jié)結(jié)實實的肥油哩,沒有參雜任何別的沒用的東西,無論把它分給誰,都必然會引起糾紛和麻煩,甚至?xí)l(fā)生流血事件。誰都知道,這一塊肥油,無論到了哪一家,都會被細(xì)水長流地吃上一年,讓他們的生活每一天都油光發(fā)亮;而分給他們的那塊肉,用不了一頓就完了,哪頭重哪頭輕,人人都一清二楚。為了避免那種隨時都有可能到來隨時都有可能變成現(xiàn)實的災(zāi)難,我決定給每一家都從那個尾巴上薄薄地切一片油,這樣一來,誰也不會再說什么了。這辦法果然好,隨著那個厚敦敦的羊尾巴被切得越來越薄,隨著那只羊被分割得越來越小,飼養(yǎng)場里的人也越來越少了,先前圍起的那個龐大的圈子也開始一圈一圈地瘦下去,一直瘦到只剩下幾個人,如同幾根骨頭,一直又瘦到連那幾根骨頭也沒有了,只剩下中間的一攤血,黑紫色地印在地上。
這天晚上,整個村里都飄滿了羊肉的香氣,孩子們亂七八糟地到處奔跑著,叫喊著……我看著這個沒有月亮的晚上,一時竟忘了這是在哪一年。
在空無一人的飼養(yǎng)場里站了一會后,我離開那里,該去河那邊與工作組的同志們聯(lián)歡了。
我們抬著一口里面能夠蹲下一個人的大鍋,小心翼翼地踩著冰,過了河,到了河?xùn)|的榆樹院里。支起鍋,生火,燒水,把所有的羊下水都切碎了放進(jìn)鍋里,又把山藥和干菜也切碎了放進(jìn)鍋里,最后再扔進(jìn)去一把辣椒。一小隊的隊長謝寶才是一個燒火的高手,在家里就經(jīng)常燒火。很快,他就像變戲法一樣讓那口大鍋下面冒出了越來越旺的火焰,又紅又黃的火光把整個榆樹院都照亮了。謝寶才像一個小爐匠一樣蹲在火口前,還在繼續(xù)往里添柴,他的臉一半是紅的,一半是黑的。鍋里開始有了氣,像是冬日的河面上飄起來的霧,霧后來越來越大,幾個人同時站在鍋前,如同站在大霧彌漫的河邊,相互之間都看不見別人,只能聽見說話的聲音,只能看見鍋里正風(fēng)起云涌,怒濤翻滾,紅辣椒像是一些頭戴著尖帽子的小丑,身不由己地在里面出沒,沉浮,剛露了一下頭,很快就又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