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居正真是受寵若驚,在推辭之余不免有點自得。這時,眾人的慫恿已使他覺得有點高高在上,飄飄然了起來。在官學(xué)的日子,其他的秀才們都很用功,而張居正常常偷偷跑出去站在長江邊上感受孔子“逝者如斯夫”的感慨,感嘆時光如梭自己已經(jīng)從一個小頑童成長為小有名氣的少年秀才了。眼前浩浩江水,煙波茫茫,偶爾一兩點白帆,幾只飛鳥,張居正每每凝神遐想,故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張居正更喜歡讀老莊,喜歡神游四海。但沒辦法,他必須參加科舉考試。一想到這里,他又不免想起荊州遼王府的小姑娘……一年的學(xué)習(xí)不僅有念家之苦,還有相思之痛。一向意氣風(fēng)發(fā)的張居正顯得稍微有一絲頹廢,但畢竟自己還是有一一些本事的,況且又有這么多貴人相助,相信自己會前途無量的。這么一想,張居正便又重新振作起來了。他比其他人更自信地等待鄉(xiāng)試的舉行,渴望馬上走完科舉的過程,趕緊參與朝政,實現(xiàn)自己治國安邦的理想。
在張居正考中秀才的第二年,正逢三年一次的鄉(xiāng)試在武昌舉行。一向胸懷治國安邦大志的張居正準備應(yīng)試,但由于初入仕途的順境,使他忘了克制自己,多少有些春風(fēng)得意。他覺得以他的才華,中個舉人應(yīng)該是小菜一碟。但萬萬沒有想到,初次參加大的考試,洋洋得意的張居正居然落第了。
嘉靖十六年(1537年)的夏天,武昌城溽熱難熬,各地前來參加鄉(xiāng)試的年輕文人剛剛趕到,就迫不及待地前往長江邊上的黃鶴樓。一則黃鶴樓所在的蛇山綠樹成蔭是避暑的好去處,二來所有的應(yīng)考士子都想?yún)⒂^一下這座江南名樓,賦詩填詞抒情述志。
遠遠的一艘客船在黃鶴樓前的平湖灣靠岸了,風(fēng)塵仆仆的湖廣巡撫顧璘從老家南京趕來,為的是主持明天將要舉行的會試。另一邊,從北京趕來監(jiān)考的馮遠章馮御史也剛剛趕到,他的渡船也正好從漢口過來,剛到蛇山腳下。在小東門前的胭脂路上,兩個人碰了個正著。
“顧巡撫……”“馮御史……”兩個人寒暄一陣之后,就這次湖廣鄉(xiāng)試交換了一下意見。
“東橋兄,遠章對湖廣人才不大了解,還望顧兄指教?!薄澳睦锬睦?,我也是初來乍到,剛到任還不及一年。不過,對湖廣的人才還是稍有一點了解,畢竟同飲一江水啊。早在我還在應(yīng)天府任上的時候,就得知荊州有個神童,剛來我就去會了一下,果然不出所料,是一個難得的棟梁之才。去年他中了秀才,正在武昌官學(xué)就讀。估計今年在鄉(xiāng)試中又會脫穎而出。如若大人垂青,讓他早些中舉未嘗不好,只不過他年紀太小,畢竟只有13歲。如果讓他再推遲幾年中舉,恐怕會更好一點……”
等到考試結(jié)果下來,張居正的試卷果然備受青睞。湖廣按查僉事陳束向馮御史極力推薦要讓張居正取得湖廣鄉(xiāng)試的第一名。但因為念及顧璘的叮囑,別說第一名了,就連名次馮遠章都不愿給張居正。一向直來直去的陳束為此極為惱火,他不怕得罪京官,冒著丟掉烏紗帽的危險,直接當著眾多官員的面,斥責(zé)馮遠章徇私舞弊。爭論越來越大,以至于連張居正本人對此事都略有耳聞。不得已,馮遠章又把顧璘曾經(jīng)囑托過的話告訴了陳束,這才平息了一場紛爭。最后的結(jié)果是,不可一世的神童秀才張居正,不僅沒有好的名次,而且連舉人都沒中,就相當于高考落榜一樣。這對一個初出茅廬,心強氣盛的有為青年該是多大的打擊。
人生的第一次挫折,使這個13歲的孩子倍感苦澀,他也漸漸覺得不管如何都不能鋒芒畢露,要懂得多少收斂一點,不能為別人的夸耀而活,更不能因為別人的器重而飄飄然。否則,即使有所作為居于高位,也會被對手捧殺,下場將是凄慘無比的。小小年紀就要經(jīng)受如此的教訓(xùn),使得他一夜之間變得老成了許多。不久之后,他又寫了一首關(guān)于竹子的詩,不過此時已不再是“綠遍瀟湘外,疏林玉露寒。鳳毛叢勁節(jié),直上勁頭竿”,而是“野竹凌風(fēng)勁,山花破臘開。草枯霜隼奮,林暗暮鴉來”。
考試失落的打擊遠遠小于因為光環(huán)的散去而遭受人們冷眼時的痛苦,張居正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一次考試的失敗使得他失去了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人們不再向他投來羨慕的目光,他也不再是街頭巷尾人們讓自己的孩子競相學(xué)習(xí)的神童,他成了被人們偷偷議論的“仲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