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叫奧頓·安格韋恩?！?/p>

說話的是個大塊頭年輕人，外表溫順，聲音細小。這聲音恐怕都沒法叫醒我，他得繞到桌前搖晃我的肩膀才行。不過牙醫(yī)替他省了這番麻煩，我這會兒正在一邊用大拇指揉搓朦朧的雙眼，一邊從口腔后部搜集唾液幫助我開口說話，因此在我振奮精神的這段時間里，他只能站在那兒，傻乎乎地看著我。發(fā)現(xiàn)要是沒人邀請，他怕是不會落座，我連忙示意請他坐下。接下來，我打量了他一遍。

我經常試圖在別人開口前猜測他的羯磨點數(shù)，對面前這位我很快就估計出了一個很低的數(shù)字。他眼窩深陷，沙色頭發(fā)貼在汗?jié)竦那邦~上，下嘴唇緊緊包住牙齒。他頂多二十五歲，但生活中已經有了許多值得后悔的經歷。他看起來不久前從天上摔到了地下?，F(xiàn)在的他，這條迷失的靈魂，與他過去的殘片摻雜在一起。要我猜，最近幾周前他還是兩者中那個比較像樣的家伙。

“我叫奧頓·安格韋恩?！彼貜偷溃曇袈犉饋硐袷怯锰嗟钠讋_洗過的。

“很好，”我說，“我叫康拉德·麥特卡夫，我是一名私家調查員。你知道這一點。你在什么地方讀到過，因此有了希望。讓我先跟你說清楚，想讓這份希望存活下去，你每天都得掏出七百塊錢。這筆錢換來的不是至交好友。對于花錢雇我和我即將與之對抗的人來說，我都是個難纏的大麻煩。許多人走出我的辦公室時，都知道了與他們相關但他們不想知道的事情——除了聽我說完小小的開場白后就離開的那些人。知道門在哪兒吧？”

“我需要你的幫助，我愿意付錢，”等我說完，他掙扎著說道，“你是我最后的機會了?！?/p>

“這我早就知道了。我是所有人最后的機會。你還剩下多少羯磨？”

“你說什么？”他翹起了腿。

這是標準反應。在這個問鄰居現(xiàn)在幾點鐘都很失禮的世界上，我簡直就是粗野二字的化身，我習慣于刺探隱私，習慣于用這種辦法將他人推離起初的不適狀態(tài)。我就是這么討生活的。安格韋恩或許從未回答過任何直截了當?shù)膯栴}，出自異端調查局的除外。他們提的問題人人都得回答。

“讓我跟你把話說清楚，”我說，“你付錢給我就是為了提問。這正是你我之間的關鍵區(qū)別；我提問，你不問。而我需要你的配合。你可以撒謊——大部分人都撒謊——你可以事后詛咒我，但請別瞪著眼睛傻看著我?，F(xiàn)在，把你的卡片給我。我需要知道你的羯磨點數(shù)。”

他的心情太差，甚至醞釀不出受到了侮辱的感覺。他的手探進衣袋，拿出那份塑料賬單，從桌面上遞給我；我拿便攜解碼器查看的時候，他避開了我的視線。

空空如也?？ㄆ系拇艞l被徹底清空了。他的等級是零，這意味著他已經是個死人。我想他大概也清楚。

異端調查局把你的卡片置零，這意味著只要被撞見狠摔公共廁所的門，你的羯磨點數(shù)就會變?yōu)樨摂?shù)。摔門的聲音過后，恐怕要過很長時間人們才能再次聽到你的消息，也有可能永遠都聽不到了。我有段時間沒見過置零的卡片了，每次看到，握著它的那雙手總是屬于一位即將因為重大失誤而倒霉的人。

這是一項規(guī)定程序，意思是說針對你的這個案子已經塵埃落定，他們放你在街上再逍遙一兩天，充當這套體系的活廣告。你可以攙扶年老眼瞎的雌山羊過馬路，試圖給自己漲幾個羯磨點數(shù)，也可以走進酒吧喝個不省人事——結果反正沒有區(qū)別。你和你剩余的人生之間隔著一扇厚實的鐵門，你所能做的僅僅是望著這扇門砰然關閉。

我把卡片從桌面上還給他?！奥闊┎恍。蔽业纳ひ糗浕藥追?，“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我通常就沒什么用處了。”至少我可以跟他坦誠相待。

“我希望你能試試看?！彼难凵裨趹┣笪摇?/p>

“呃，我反正也沒事可做?！蔽艺f。所謂沒事，是指沒有比掙活尸的錢更像樣的事。“不過我們的動作得快。我現(xiàn)在要問你問題，一個接一個地問，你多半從來沒有遇到過這么多問題，每一個問題我都需要你正面坦誠回答。這樣做你沒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