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ITH

你可以是個憂郁的音樂家，用小調來創(chuàng)作。你可以是個灰心度世的作家，或是心懷絕望的電影導演。但你不可能同時是個建筑師，又是悲觀主義者。建筑在本質上就是個樂觀的職業(yè)；路途上的每一步都必須抱著信念，相信作品會從二度空間的草圖，成為三度空間、可以居住的建筑。在投入數(shù)百萬元和許多人力的之前，必須確實知道而且確定，花這些金錢、物力建起來的房子，值得投資，成為建筑師有成就感且流芳后世的作品。說到底，建筑建立在信心之上。

2004年7月4日，離我們提出自由塔的方案大概過了7個多月。我們到世貿原址參加開工典禮。當幕布從20噸的花崗巖地基揭起時，我們看到上面鐫刻著：“謹以此追念在2001年9月11日喪生的死難者，并獻給不滅的自由精神?！比缓螅@塊奠基石被安放在工地的西北角，自由塔將在此興建。

有人問我：“你在為總體規(guī)劃和建筑設計奮斗的時候，有沒有想到把包袱扎一扎，一走了之？”我說：“沒有——連想都沒想過。”原因是：紐約的精神會凌駕于個人的考慮之上，在這一片混亂之中，最后會出現(xiàn)不可思議、撫慰人心的東西。這點，我不曾失去信心。

也有人說：“我想，你要做這么多妥協(xié)，心里一定很抱 怨?！蔽业冒堰@點說清楚：真正的妥協(xié)并沒有大家想得那么多，況且，妥協(xié)是建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我非常高興自己能確保這地方仍然是個有意義的地方，呈現(xiàn)了過去，但是對未來發(fā)聲；永遠不會像柏林的波茨坦廣場那樣，忽略、埋沒了歷史。紀念碑、高樓、公共空間和PATH車站彼此協(xié)調，融入了場所意識與歷史感，但也構成一幅前瞻、充滿生命的景象。這個地方會見證這里曾經發(fā)生的事、我們是誰以及我們相信什么。

在紐約，每個人的消息都很靈通。凡有挫折、凡有不和，媒體都會報道。大家都知道我們和拉里·西爾弗斯坦嚴重不和，有時還撕破了臉。他們也知道SOM和丹尼爾·李布斯金工作室之間沒什么情份可言，但是大眾最關心的還是世貿要怎么重建。

我們把這整塊區(qū)域構思為21世紀可持續(xù)經營的典范，其目的不是要復制20世紀對環(huán)境的剝削?？傮w規(guī)劃納入了嚴格的設計方針，每棟建筑、每個公共空間都得采用生態(tài)工法，以確?？筛碌哪茉?、“智慧”建筑和可持續(xù)經營不只是紙上談兵，而是都市發(fā)展的范例。

提供最大的空間，讓民眾可以下到巖床，看到地下連續(xù)壁，對于總體規(guī)劃的完整非常重要。我們和港務局一起辛苦工作了好幾個月，最后想辦法保留了18 600平方米的面積，來建造由邁克爾·阿拉德（Michael Arad）和彼得·沃克（Peter Walker）設計的紀念碑，這是由獨立評審委員會選出來的設計。當評審結果揭曉時，很多人覺得我接受這個設計是讓步太多了，連著名評論家保羅·戈德伯格（Paul Goldberger）也這么想。他們以為這個設計推翻了我的原意，其實錯了。設計者以他們的方式來詮釋我的想法——所謂總體規(guī)劃就是這么回事！以兩棟大樓的殘跡作為入口，可下到10米深的地底，還能碰到地底的巖床。

經過定案之后的打拼：“光之楔”保留下來，而我還在努力，讓這個計劃保持完整。我當初提出這個構想的時候，土地開發(fā)商表示反對：干嘛要讓一個沒什么特殊用途的建筑物占用那么多空間——何況本來就決定要建一座紀念碑了？為什么還需要更多公共空間？我們對私人和公共空間的喜愛并沒有理論可循；這對我們的城市要如何規(guī)劃、建造起來，至關重要，說到底，也是未來要如何在社會中生活的關鍵所在。為了呼應這個目標，光之楔有個重要的目的：曼哈頓下城很多道路又窄又暗，非常需要光線，光之楔將是曼哈頓下城最大的公共空間。這個廣闊的空間、這個廣場還會納入圣地亞哥·卡拉特拉瓦設計的通體光明的PATH車站——非常少見，也很特別，是通道，也是舉行慶典、藝術展覽、市場、公眾集會的地方。

各方在總體規(guī)劃上相持不下，當有所斬獲時，對我的意義更是非比尋常：我們的設計有很多地方跟自由女神像相呼應，也成功地保留了下來。這場勝利來之不易。有些人從來都不像我一樣覺得有什么關聯(lián)可言，有些人覺得扯這個很土。但對我來說，自由女神像不是鑰匙圈上的廉價飾品，也不是場面話的修辭；它是自由的化身，是燃燒不息的火焰。我總是相信，大部分紐約人跟我有同感，也跟我一樣掌握到自由女神像最根本的信息，化為《獨立宣言》的文字：“吾人視此為自明之真理，人人生而平等，造物者賜人若干不可剝奪的權利，其中包括生命權、自由權和追求幸福的權利?！边@講的不是政治傾向，而是跟所有美國人都密切相關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