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場所意識(6)

破土:生活與建筑的冒險 作者:(美)丹尼爾·李布斯金


SOM也是決選者之一(在另一集團SANAA的協(xié)助下),還有紐約當(dāng)?shù)匾患矣梢粚Ψ驄D共組的彼德森·利特伯格事務(wù)所(Peterson Littenberg)。至于聯(lián)合建筑師事務(wù)所(United Architects),是個由年輕、有實驗性格的建筑師所組成的國際團隊,旗下有我以前在克蘭布魯克藝術(shù)學(xué)院(Cranbrook Academy of Art)的學(xué)生杰西·賴澤(Jesse Reiser)、本·范貝克爾(Ben van Berkel,他拿過一個很重要的項目,我是該項目的評審)、凱文·肯農(nóng)(Kevin Kennon)和格雷格·林恩(Greg Lynn)。另一個團隊有一些我的老師在里頭:彼得·艾森曼、理查德·邁耶、查爾斯·格瓦思米(Charles Gwathmey)和斯蒂文·霍爾。他們集思廣益,自稱“夢之隊”,沒本事哪敢這么囂張,他們的確有此能耐。

我在庫珀聯(lián)合學(xué)院(Cooper Union)上過邁耶和艾森曼的課,也算做過他們的屬下。20世紀60年代末,理查德·邁耶是“紐約五人組”(The New York Five)的成員之一。這個由前衛(wèi)建筑師組成的松散組織還包括查爾斯·格瓦思米、邁克爾·格雷夫斯(Michael Graves),還有跟我亦師亦友的約翰·海杜克(John Hejduk),他當(dāng)過庫珀聯(lián)合學(xué)院建筑系的系主任;這個小組由艾森曼率領(lǐng)。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當(dāng)邁耶的助手,那是1968年。如今理查德·邁耶最有名的作品大概是洛杉磯的格蒂美術(shù)館(Getty Center),當(dāng)時他以極白、極具幾何圖形的新柯布西耶(neo- Corbusian)風(fēng)格設(shè)計而聞名。

邁耶的辦公室跟他的作品一樣,光滑,有如機器,一片沉靜。助手們坐在桌前,桌上攤開一本本大師的著作《建筑師理查德·邁耶》(Richard Meier: Architect),靜靜臨摹著書上各種形狀的曲線。經(jīng)過一整天不動腦筋的機械動作之后,我心想,這不是我該做的事。那該怎么辦?第二天,我稱病不去。過了一天,我又打電話請假。再過一天也是。這樣過了一個星期之后,邁耶打電話到我家?!澳阏娴纳×藛幔俊彼麊柕?。

“理查德,”我說:“實不相瞞,這事我做不來。我心中的建筑不是這樣的,這不是我想做的?!?/p>

有很多方式可描述艾森曼這個人——聰明、打破窠臼、創(chuàng)意泉涌——但是沒人說過他有人情味。雖然我也曾是他班上的學(xué)生,但我到他創(chuàng)建的紐約建筑與都市研究學(xué)院(Institute for Architecture and Urban Studies)替他工作的第一天,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當(dāng)時我在英國,剛念完碩士,跟尼娜一起回紐約,一貧如洗。艾森曼不僅答應(yīng)給我一份工作,也答應(yīng)第一天就開一張支票給我,好讓我們撐過去。但我去找他的時候,他給了我一把掃帚,要我把辦公室掃一掃。才剛進門,就強要人低頭。我來是要從事建筑的,不是掃地,所以我拒絕了。

“你到底要這張支票——還是不要?”他手里拿著支票問我。

“你自己留著吧?!蔽艺f完轉(zhuǎn)身就走。之后10年,我們沒再講過半句話。

當(dāng)時我還年輕,可能還不了解自己在這世界的位置。但我肯定,不用腦袋的臨摹和掃地,絕不是我要的。

場所意識(a sense of place)。這是不可侵犯的,不管說的是一個人的歸屬,或是一座建筑物所該反映的。20世紀的現(xiàn)代主義建筑大師——勒·柯布西耶、密斯·凡·德·羅、埃里?!らT德爾松(Erich Mendelsohn)——欣然忽略場所意識,把它批評得體無完膚,然后棄諸腦后。他們覺得自己的角色就是把自己的看法強加于全世界,他們也做得轟轟烈烈,雖不是無往不利。不管是建在柏林還是哈瓦那,密斯·凡·德·羅的建筑就是密斯·凡·德·羅的建筑。上一代建筑師以及他們現(xiàn)在的追隨者,一致認為真正的建筑精神是威權(quán)精神。這是精英主義。歷經(jīng)20世紀各種運動的劫難之后,怎么還有人一心向往某某主義——不管是現(xiàn)代主義、威權(quán)主義、極權(quán)主義,還是基要主義(fundamentalism),建筑無關(guān)標簽,也不應(yīng)該跟標簽扯上關(guān)系。20世紀要的是新的建筑哲學(xué),一種奠基于民主理念的建筑哲學(xué)。

這是我和尼娜深入世貿(mào)原址地下,觸摸到連續(xù)壁(也稱“地下連續(xù)墻”?!g注)把手放在墻體潮濕、冰涼、粗糙的表面時,打從心底所了解到的。那傳達了一個我必須處理的主題。圣奧古斯丁在《懺悔錄》述及他身處絕望,然后聽到男孩的歌聲,他不知道是真有其聲,還是只存于他的心中,但那聲音繼續(xù)不斷:“拿起來讀。拿起來讀?!彼J為這是神的旨意,就走到他放經(jīng)書的地方,打開來讀。他覺得信心之光充塞全身,懷疑的陰影頓時消散無蹤。

我并不是說碰觸世貿(mào)底層的連續(xù)壁就有了性靈的頓悟,但這是個啟發(fā)人的經(jīng)驗,因為在那一刻,我能讀那堵混凝土墻,了解它的信息。我打電話到柏林辦公室時,就是這么說的。那堵墻是工程的奇跡,是抗拒混亂與毀滅的象征和具體事實。它拒絕崩塌,似乎像憲法一般,證明民主的基礎(chǔ)、生命與自由的價值是無可動搖的。

這才是新的設(shè)計必須訴說的故事。對一個奉諷刺為時髦的世代來說,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虛假。但在世貿(mào)原址的深坑里,我并不因為自己赤裸裸的情感而難為情。后來,12月中旬,我站在“9·11”的罹難者家屬面前,只有沒有原則的笨蛋才會因為包括我在內(nèi)、所有人赤裸裸的情感抒發(fā),而感到羞赧。

到了12月的最后期限,所有參與設(shè)計競賽的人提出藍圖時,激烈的競爭氣氛令人懾服、難以招架。這段期間,我所到之處,都有不認識的人跟我攀談,告訴我應(yīng)該怎么建——或是不應(yīng)該怎么建。如果我到大學(xué)演講,除了設(shè)計方案,沒人問我別的。在侄兒的婚禮上,客人拉了椅子坐在接待的地方,在餐巾上畫草圖給我看。設(shè)計競賽的規(guī)則禁止我們和受難者家屬直接接觸,但每個人好像都是他們派來的密使似的?!白屗肯?,”他們會說:“這樣就沒有人會忘了它?!?/p>

埃米莉·狄更生(Emily Dickinson)是我最喜歡的詩人,她有句詩在我腦中縈繞不去:

填補裂隙

把造成它的事物——

封起來

用別的——必定會裂得更大——

深淵無法以虛空

連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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