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此刻在攀巖而上,他記得序幕剛拉開不久,一群勞工沿著危崖行走時,仿佛有燕子們在飛舞,那是他從深淵的對面舉起望遠鏡所看到的場景,他總是背著一架法國望遠鏡,目擊那些高空飛舞的兀鷲,有時候,一只只黑色的兀鷲盤旋開來,就在他舉起的望遠鏡上面零亂飛舞著。剛剛拉開的人字橋序幕顯得很悲壯,然而,每個人都意料不到人字橋會讓那么多人失去生命。保羅·曼帝也意料不到,人字橋會奪去八百多人的生命。那些生命到哪里去了?此時此刻,保羅·曼帝仿佛是憑吊者之一,他回來了,作為法國人,他知道,人字橋為什么讓八百多人遇難。這是一個人性的問題,也是一個悲壯的追問。保羅·曼帝此刻鉆進了隧洞,火車沒進入時,隧洞是漆黑的,他站在隧洞中央,這是一個世界的問題,建構(gòu)滇越鐵路的人字橋為什么要拋棄八百多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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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蛻變?yōu)槿俗謽蛏峡盏呢z惒拍?/p>
了解地理的危機四伏
再一次回到這里會讓我們在地理中變成那一只只迎空飛舞的兀鷲。因為只有勇猛、無所畏懼的兀鷲,才可能穿越人字橋所置身的地理的經(jīng)緯度。在鐵路工程師未進入到人字橋鋪開的圖紙以前,很顯然,他們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一只只兀鷲穿越那危機四伏的險境時的感受,那些讓身體發(fā)怵震顫的感受當然不可能是兀鷲的感受。兀鷲感受不到那種驚心和恐怖,它們從出生以后,就面朝危崖,它們天生就迷戀深淵和高處不勝寒的境界,因為深淵和危崖四壁就是它們所生活的現(xiàn)實世界。而人不一樣,人出生在宇宙中最溫柔的盆地,所以了解深淵是人生命中的一種遭遇和向往。深淵和危崖被哲學家們放在符咒之爐中,不斷地提煉出隱喻,也不斷地滿足了詩學、美學、哲學探索人類境遇的過程中所獲得的心靈和感官的滿足。現(xiàn)在,讓我們蛻變?yōu)槿俗謽蛏系囊恢恢回z愑顪Y而下,到達山谷底部,這是人世間的一部分,那是幽靈們縱身舞蹈之地。何謂幽靈,它們是游離在凡俗者們不易到達的世界的另一群創(chuàng)造者,它們可以下到地獄的深處,在地獄和寒冷中生存并創(chuàng)造舞蹈——所以,一旦你與幽靈相遇,就會嗅到幽靈的身體中那些被煉獄造就的火花和魔咒之氣息。在谷底,只有從容飛翔的兀鷲可以與幽靈們擦肩而過,人來了,人是無法飛過來的。在谷底除了可以看見幽靈們縱舞之外,也會看到繁茂而自由生長的奇異樹,它們沿著山崖、曲澗瘋狂地生長,沒有神限制它們生長,于是,它們的瘋狂生長的速度之快,可以蔓延到崖頂山上。只有蛻變成一只只勇猛無畏的兀鷲,你才能看見奇境,那些危崖上怒放的花叢中深藏著神秘果,你盡可能沿著刀削出來的危崖上到盡頭,一旦你到達盡頭,往四野眺望時,由于天高路遠,你看到的只是松樹、杉樹、栗樹的身影。你看到的只是一只只兀鷲所看到的一部分世界。盡管如此,人卻永遠無法進入兀鷲們的世界,因為人會從危崖上落下深淵,而兀鷲永遠不會落下去,不會讓自己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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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莉迎來了第一批病人
只有面對病人,似乎才能證明艾米莉的診所存在的意義。盡管如此,艾米莉絕對沒有想到,她迎來的第一批病人是由她治愈的那個男孩帶來的。那一天,陽光明媚,從她到碧色寨的那一天開始,天空似乎永遠不會改變蔚藍的主色調(diào)。那種藍猶如酒精可以沁入心底和身體的感官深處。在蔚藍烘托下,艾米莉開始環(huán)顧并期盼著病人的到來。當診所外慶典的花籃凋零以后,作為醫(yī)生的艾米莉知道被她所治愈的男孩叫福生。他走在前面,長辮子搭在肩上,穿著布衫,赤著腳,而在他身后,是排成隊列的幾十個村民。福生的腿已經(jīng)好了。當然,他明白是艾米莉讓他恢復(fù)了健康,所以村民們跟著福生來了。他們自然是病人,或者是半個病人,他們眼看著福生被一個金發(fā)碧眼的法國婦女帶走以后,腿上的膿瘡就消失了。所以,他們跟著福生來了。他們沿著鐵軌外的小路,也就是托尼騎著自行車行來的小路,尋找著福生所遇到的奇跡。他們不害怕法國人,他們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法國人到他們的土地上考察鐵路。艾米莉驚訝的臉上充滿了期待,懷著人道主義的期待,這期待已經(jīng)使她在之前,莊重地向法國駐蒙自領(lǐng)事館遞交了由法國政府提供藥物,免費為所有進入碧色寨診所的人治病的申請書。這份申請書被領(lǐng)事館批準了,自此以后,她就可以懷著美好的人道主義精神敞開診所的大門,迎候她的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