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宋萬的話起作用了,為什么?還是“義氣”、“使江湖好漢見笑”。這些話說的是江湖人的根本規(guī)則,王倫如果完全不考慮,以后很難在江湖上立足。宋江在清風山要求釋放劉高的妻子,“但凡好漢犯了‘溜骨髓’(親近女色)三個字的,好生惹人恥笑……怎生看在下薄面,并江湖上大義兩字,放他下山回去,教他夫妻完聚如何?”“江湖大義”竟然包括不能太親近女色,這肯定是主流社會不能認同的,但作為江湖人又極好色的矮腳虎王英卻接受了?!敖罅x”是江湖人的根本規(guī)則,吃江湖這碗飯的,不能輕易違反。
游民大多來源于農民和其他的個體勞動者,他們進入城市謀生,大多也要靠出賣體力,然而進入江湖,江湖人對于體力勞動評價不高,因為光靠出賣勞動力,不僅所獲有限,而且極不穩(wěn)定。因為奔走江湖者大都有得到“外財”(意外之財和本業(yè)以外的收入)的企望,江湖上英雄好漢們也很少以精勤為謀生和發(fā)展手段的。他們幾乎都是“常有大度,不事家人生產作業(yè)”(司馬遷對劉邦的描寫)。晁蓋是鄉(xiāng)村富戶,宋江是縣中小吏,盧俊義是城鎮(zhèn)的財主,這些梁山領袖的共同點是弄槍使棒,仗義疏財,結交天下好漢。宋、盧雖有家室,但卻不以女色為意,冷落妻妾,弄得后院起火。晁蓋連妻子都不娶,只是與江湖好漢來往。就連農民出身的李逵也是“自小兇頑”,不愛勞動,專愛打架。史進是“從小不務農業(yè),只愛刺槍使棒”。江湖人不把勞動生產作為自己生存和發(fā)展的重要手段,因此就整個江湖來說是寄生在主流社會上面的。江湖人也看不起農村的莊稼漢,第三十二回寫孔亮追趕打他的武松:“背后引著三二十個莊客,都是有名的漢子。怎見的?正是叫做:長王三,矮李四。急三千,慢八百。笆上糞,屎里蛆。米中蟲,飯內屁。鳥上刺,沙小生。木伴哥,牛筋等。這一二十個,盡是為頭的莊客”。當然“長王三”三字句是說書人的套語,但從中可以看出作者對于鄉(xiāng)村和市井一般勞動者的看法,認為這就是一批“蠢漢”。
上述一些例子,是從《水滸傳》的故事情節(jié)、人物話語表現(xiàn)出的獨特的價值標準和獨有的道德輿論原則。實際上《水滸傳》的作者不止一次直接表現(xiàn)自己的江湖傾向、宣傳江湖人的價值觀念。
例如社會底層的民眾,特別是游民對于當時(宋代)社會流行的重文輕武風氣的不滿,這是當時統(tǒng)治者貫徹重文輕武政策的結果。作者常常譴責“大頭巾”(大頭巾也就是身處高位的文官),認為當今的種種社會問題“都是那大頭巾弄得歹了”。在第七十一回“忠義堂石碣受天文”更是把這種譴責作為梁山武裝造反集團的宗旨。作者贊梁山泊好處時說:“可恨的是假文墨,沒奈何著一個圣手書生,聊存風雅;最惱的是大頭巾,幸喜得先殺卻白衣秀士,洗盡酸慳”?!凹傥哪币彩菍孔x書作文出身的大小官員的諷刺。一個小小的清風寨還要兩個知寨,讓文的做正知寨,武的是副的。副知寨花榮恨死了這個正知寨劉高。他說:“近日除將這個窮酸餓醋來做個正知寨,這廝又是文官,又沒本事。自從到任,把此鄉(xiāng)間些少上戶詐騙,亂行法度,無所不為。小弟是個武官副知寨,每每被這廝慪氣,恨不得殺了這濫污賊禽獸?!闭媸乔旋X之聲如聞,一句“窮酸餓醋”不僅生動表現(xiàn)出花榮對于劉高的痛恨和鄙視,其實這也反映江湖人對于靠耍筆桿博取功名的人們的敵視。
我們說江湖是非主流社會,可對于江湖人來說江湖就是“天下”。第二回“少華山騷擾史家村”,史進逮住了陳達,朱武用計,求史進把少華山的三個頭領一起抓了,“一發(fā)解官請賞”,史進聽了,尋思道:
他們直恁義氣!我若拿他去解官請賞時,反教天下好漢們恥笑我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