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歡同女人講話, 她們真有意思, 常使我想起拜倫的名句: “What astrange thing is man! and what is stranger is woman! (男人是奇怪的東西, 而更奇怪的是女人)冶請不要誤會我是女性憎惡者, 如尼采與叔本華。我也不同意莎士比亞紳士式的對于女人的至高的概念說: “脆弱, 你的名字就是女人。冶我喜歡女人, 就如她們平常的模樣, 用不著神魂顛倒, 也用不著滿腹辛酸。她們能看一切的矛盾、淺薄、浮華, 我很信賴她們的直覺和生存的本能———在重情感、輕理智的表面之下, 她們能攫住現(xiàn)實, 而且比男人更接近人生, 我很尊重這個, 她們懂得人生, 而男人卻只知理論。她們了解男人, 而男人卻永不了解女人。男人一生抽煙、田獵、發(fā)明、編曲, 女子卻能養(yǎng)育兒女,這不是一種可以輕蔑的事。

我不相信假定世上單有父親, 也可以看管他的兒女, 假定世上沒有母親,一切的嬰孩必于三歲以下一起發(fā)疹死盡, 即使不死, 也必未滿十歲而成為扒手。小學(xué)生上學(xué)也必遲到, 大人們辦公也未必會照時候。手帕必積幾月而不洗, 洋傘必時時遺失, 公共汽車也不能按時開行。沒有婚喪喜慶, 尤其一定沒有理發(fā)店。是的, 人生之大事, 生老病死, 處處都是靠女人去應(yīng)付、安排, 而不是男人。種族之延綿, 風(fēng)俗之造成, 民族之團結(jié), 都離不開女人。沒有女子的社會, 必定沒有禮俗、宗教, 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世上沒有天性守禮的男子, 也沒有天性不守禮的女子。假定沒有女人, 男人不會居住在漂亮的千篇一61律的公寓、弄堂, 而必住于三角門窗而又獨出心裁的設(shè)計之房屋。會在臥室吃飯, 在飯廳安眠的, 而且最好的外交官也不會知道區(qū)別白領(lǐng)帶與黑領(lǐng)帶之重要。

以上一大篇話, 無非用以證明女子之直覺遠勝于男人之理論。這一點既明, 我們可以進而討論女子談話之所以有意思。其實女子之理論談話, 就是她們之一部分。在所謂閑談里, 找不到淡然無味的抽象名詞, 而是真實的人物,都是會爬、會蠕動、會娶嫁的東西。比方女子在社會中介紹某大學(xué)的有機化學(xué)教授, 必不介紹他為有機化學(xué)教授, 而為利哈生上校的舅爺。而且上校死時,她正在紐約醫(yī)院割盲腸炎, 從這一點出發(fā), 她可向日本外交家的所謂應(yīng)注意的“現(xiàn)實冶方面發(fā)揮———或者哈利生上校曾經(jīng)跟她一起在根辛頓花園散步, 或是由盲腸炎而使她記起“親愛的老勃郎醫(yī)生, 跟他的長胡子冶。

無論談到什么題目, 女子是攫住現(xiàn)實的。她知道何者為充滿人生意味的事實, 何者為無用的空談。所以任何一個真的女子會喜歡《碧眼兒日記》

(Gentlemen Prefer Blondes) 中的女子, 當她游巴黎, 走到Place Vendome (旺名姆廣場) 的歷史上有名的古碑時, 俾要背著那塊古碑, 而仰觀歷史有名的名字, 如Coty 與Castier (香水店的老招牌), 憑她的直覺, 以Vendome 與Coty相比, 自會明白Coty 是充滿人生意義的, 而Vendome 卻不然。同樣的, 盲腸炎是真的, 而有機化學(xué)則不是。人生是由有機化學(xué)與無機化學(xué)而造成的。自然, 世上也有Madame Curie (瑪麗·居里即居里夫人, 著名物理學(xué)家) 與Beatrice Webbs (比阿特麗斯韋伯, 英國著名社會學(xué)家) 之一類學(xué)者, 但是我是講普通的一般女人。讓我來舉個例:

“X 是大詩人冶, 我有一回在火車上與一個女客對談, “他很能欣賞音樂,他的文字極其優(yōu)美自然。冶我說。

“你是不是說W? 他的太太是抽鴉片煙的。冶“是的, 他自己不時也抽, 但我是在講他的文字。冶“她帶他抽上的。我想她害了他一生。冶“假使你的廚子有了外遇, 你便覺得他的點心失了味道嗎?冶“呵, 那個不同。冶“不是正一樣嗎?冶62小女孩子的花： 滿第八輯“我覺得不同。冶感覺是女人的最高法院, 當女人將是非訴于她的“感覺冶之前時, 明理人就當見機而退。一位美國女人曾出了一個“美妙的主意冶, 認為男人把世界統(tǒng)治得一塌糊涂, 所以此后應(yīng)把統(tǒng)治世界之權(quán)交與女人。

現(xiàn)在, 以一個男人的資格來講, 我是完全贊成這個意見的。我懶于再去統(tǒng)治世界, 如果還有人盲目地樂于去做這件事情, 我是甚愿退讓, 我要去休假。

我是完全失敗了, 我不要再去統(tǒng)治世界了。我想所有腦筋清楚的男人一定都有同感。如果塔斯馬尼亞島(在澳洲之南) 的土人喜歡來統(tǒng)治世界, 我是甘愿把這件事情讓給他們, 不過我想他們是不喜歡的。

我覺得頭戴王冠的人都是寢不安席的。我認為男人們都有這種感覺。據(jù)說我們男人是自己命運的主宰者, 也是世界命運的主宰者, 還有我們男人是自己靈魂的執(zhí)掌者, 也是世界靈魂的執(zhí)掌者, 比如政治家、政客、市長、審判官、戲院經(jīng)理、糖果店主人, 以及其他的職位, 全為男人所據(jù)有。實則我們沒有一個人喜歡去做這種事。情形比這還要簡單, 如哥倫比亞大學(xué)心理教授言: 男女之間真正的分工合作, 是男人只去賺錢, 女人只去用錢。我真愿意看見女人勤勞工作于船廠、公事房中、會議席上, 同時我們男人卻穿著下午的輕俏綠衣,出去做紙牌之戲, 等著我們的親愛的女人回家, 帶我們?nèi)タ措娪啊＿@就是我所謂美妙的主意。

但是除去這種自私的理由外, 我們實在應(yīng)當自以為恥。要是女人統(tǒng)治世界, 結(jié)果也不會比男人弄得更糟。所以如果女人說“也應(yīng)當讓我們女人去試一試冶的時候, 我們?yōu)槭裁床怀鲋哉\, 承認自己的失敗, 讓她們來統(tǒng)治世界呢? 女人一向是在養(yǎng)育子女, 我們男人卻去掀動戰(zhàn)事, 使最優(yōu)秀的青年們?nèi)ニ退?。這真是駭人聽聞的事。但這是無法挽救的。我們男人生來就是如此。我們總要打仗, 而女人則只是互相撕扯一番, 最厲害的也不過是皮破血流而已。

如果不流血中毒, 這算不了什么傷害。女人只用轉(zhuǎn)動的針即滿足, 而我們則要用機關(guān)槍。有人說, 只要男人喜歡去聽鼓樂隊奏樂, 我們就不能停止作戰(zhàn)。我們是不能抵拒鼓樂隊的, 假如我們能在家靜坐少出, 感到下午茶會的樂趣, 你想我們還去打仗嗎? 如果女人統(tǒng)治世界, 我們可以向她們說: “你們在統(tǒng)治著世界, 如果你們要打仗, 請你們自己出去打吧。冶那時世界上就不會有機關(guān)63槍, 天下最后也變得太平了。(原名《女人》)讀林先生的文章簡直是一種享受! 幽默風(fēng)趣的文筆、娓娓道來的語氣, 讀著時不時讓人會心一笑。林先生的睿智與幽默是不可以模仿的, 林先生的博學(xué)與儒雅, 是讓人只可艷羨的……林先生對女性的理解也是獨特新穎的?！拔蚁矚g女人, 就如她們平常的模樣, 用不著神魂顛倒, 也用不著滿腹辛酸。她們能看一切的矛盾、淺薄、浮華, 我很信賴她們的直覺和生存的本能———在重情感、輕理智的表面之下,她們能攫住現(xiàn)實, 而且比男人更接近人生, 我很尊重這個, 她們懂得人生, 而男人卻只知理論。她們了解男人, 而男人卻永不了解女人。冶即便是男人看了這樣的話, 也不會反駁的, 而只會呵呵一笑。

莎士比亞的名言: “ 脆弱, 你的名字就是女人。冶更是流傳已久的經(jīng)典。而“感覺是女人的最高法院, 當女人將是非訴于她的‘ 感覺爺之前時, 明理人就當見機而退冶, 對女性過分感情用事的一面也刻畫得極其準確又風(fēng)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