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李克用生前諸義子以年齡為序計有:嗣昭、存信、嗣本、存進、嗣恩、存審、嗣源、存璋、存顥、存實、存質(zhì)、存賢、存孝,共十三人,世人號為十三太保。十三人中心性、操守、才具、好惡不可能人人相同。在外人看,一樣的義兄義弟,其實內(nèi)部難免有親疏厚薄之分。二太保李存信,心思靈通,狡黠多謀,會四夷語,通六藩書,識兵勢,知陣法,且善伺人意,口有辯才。因而深得李克用愛重。存顥、存實輩也對其最為佩服,三人關(guān)系最為密切。偏偏年齡最小的十三太保李存孝,最看不上他那故作高深、攻于心計的作派,人前人后總戲謔地稱之為“二諸葛”。李存信表面上擺出一副兄長的寬懷大度,毫不介意,骨子里十分怨恨。李存信才具將略不及存孝,但年齡資歷均在存孝之上,所以每次出征,李克用總讓存信掛帥,存孝作先鋒。李存孝心中不服,但又不敢違抗父王軍令;李存信則難免心有忌恨,有意無意地壓抑這位小兄弟。這樣臨陣對敵,兄弟將帥之間難免常有齟齬。好則上有李克用約束,下有各位老成的義兄義弟們調(diào)和,不曾釀成大的紛爭。
李存孝,本名安敬思,河北飛狐人。當(dāng)年李克用兵過飛狐,于亂軍俘囚中得之。那時候李存孝年齡尚幼,李克用遂收作馬僮,執(zhí)鞭墜鐙,隨侍左右。李克用見他猿臂善射,身手健捷,便親傳其武藝兵法。年齡稍長,驍勇冠絕,臨敵常率先陷陣,未嘗挫敗。李克用深愛之,遂收為義子,改名存孝。從此跟著李克用破黃巢,救陳、蔡,及遇難上源驛,每戰(zhàn)必與,無不克捷。軍中皆以為其勇猛善戰(zhàn),為十三太保中第一人。每當(dāng)臨陣,身披重鎧,腰弓坐槊,手舞鐵鞭,縱橫馳騁于萬馬軍中,常以兩騎跟隨,酣戰(zhàn)中易馬,上下如飛,虎吼咤咤,千軍辟易。唐昭宗大順初年,潞州兵變,小校馮霸殺了李克用的弟弟李克恭,自稱留后,投降朱溫。朱溫命朱崇節(jié)入據(jù)潞州,命張全義圍攻澤州。澤州守將李罕之,向李克用告急,請兵救援。李克用正和張濬戰(zhàn)于太原城下,忙令李存信統(tǒng)兵五千,以李存孝為先鋒急馳澤州。兵過沁水,距澤州尚有三十里,李存信傳令安營扎寨。存孝道:“救兵如救火,澤州危在旦夕,為何不揮師急進,反而安營扎寨?”
存信道:“臨行父王曾面授機宜,命我等不得貪功冒進。距澤州已近,敵情未明,待探清前敵情況,再定行止不遲?!?
存孝道:“兵貴神速,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方能克敵制勝。此處距澤州僅三十余里,機密極難不為敵所知,何如乘敵不備突然入城,與李罕之合兵一處?”
存信道:“十三弟稍安勿躁,李罕之的為人你哪里知道?恐怕那時候你還年幼,許多情況不甚了了。此人反復(fù)無常,雖然勇武兼人,但不知恩義。年少時學(xué)文不成,落發(fā)為僧。因其獷悍無賴,所至不容。曾乞食于酸棗縣,自旦至午,無與之者。于是擲缽于地,脫下僧衣,亡命為盜。先投黃巢,后歸高駢,再投諸葛爽。諸葛爽對其恩義甚厚,曾不次擢拔,表其為河南尹,東都留守。但諸葛爽一朝亡故,罕之便反戈攻打其幼子諸葛仲方。仲方的部將張全義與罕之勾結(jié),聯(lián)手攻河陽,自此二人把臂為盟情同張耳、陳余。二人得父王提攜,一據(jù)河陽,一據(jù)洛陽,俱得封疆之寄。李罕之既得河陽,便出兵晉、絳,大肆剽掠,竟至啖人為食。張全義所據(jù)河南,乃富庶之地,常輸粟與罕之,供其匱乏。罕之求索無度,張全義終于力不能支,二人終于反目成仇。李罕之舉兵攻擊患難之交的張全義;張全義窮蹙無奈,歸降朱溫。梁于是遣牛存節(jié)、丁會率兵來救,擊敗李罕之。李罕之走投無路,又來依附父王。父王愛其勇武,命其鎮(zhèn)守澤州。但自以為大材小用,常懷怨望,曾哀求父曰:’余自河陽失守,投效河?xùn)|,歲月滋久,功效未施。近年來倦于師旅,望大王賞一小鎮(zhèn),休兵養(yǎng)疾,一二年間即歸老菟裘,幸甚?!竿跏冀K不曾答應(yīng)?!?
“這是為什么呢?”李存孝問道。
“這正是我要對各位賢弟說的?!崩畲嫘沤又f,“父王曾對我說,’吾于罕之,豈惜一鎮(zhèn)?觀其為人,正如董卓之謂呂布,雄則雄矣,但鷹鳥之性,飽則飏去,實則怕他反覆無常,回過頭來傷害于我!‘這便是我觀望不前的原因!”
“原來如此!”存顥、存實齊聲說,“二哥腹有良謀,小弟等實乃不及!”
“哪也不能隔岸觀火,坐視澤州陷入梁人之手呀?”李存孝仍然表示懷疑。
“當(dāng)然不能?!崩畲嫘诺?,“十三弟生在代北,當(dāng)知獵人’熬鷹‘之法。’熬鷹‘之術(shù)訣竅在于一個’餓‘字。獵鷹餓得越狠,猛鷙之性越能暴露出來。同時餓得越狠,越容易訓(xùn)服,蓋其越知道主人的重要,越知道感恩戴德,知道須臾不可脫離主人。知其生殺予奪皆操于主人之手,還能不唯主人之命是從嗎?”
“依二哥所言,要’熬‘到何年何月?要是把’鷹‘餓死了咋辦?”李存孝又問。
“絕不至于?!崩畲嫘诺溃凹热皇軗?dān)心把’鷹‘餓死,不妨先賜一臠肉。賢弟今晚就帶領(lǐng)五百騎兵,先行入城如何?”
“五百人?”李存孝道,“二哥真是怕城中的饑鷹吃飽飛了吧?梁兵數(shù)萬,我軍五百,你讓我怎么對敵?我又不是諸葛孔明,哪敢澤州城上’演空城計‘?”不知不覺李存孝又調(diào)侃起來。
李存信不以為忤,反而笑道:“十三弟不亞于趙子龍,澤州城還不是長版坡。放心去吧,我隨后發(fā)兵接應(yīng)。”
李存孝遵命而去,李存顥、李存實問道:“老十三這楞頭青還真有種。要是沖不過梁軍的防線,進不了澤州咋辦?”
“那也怨不得誰。”李存信冷笑一聲說道,“誰讓他逞強好勝,貪功冒進呢?平日里總想在父王面前炫才揚己,好像眾弟兄個個都不如他。只有他才是父王駕前的張遼、虎侯、趙云、馬超。這次就再讓他好好逞逞能耐吧!”
“他要是真的沖過梁營,進入澤州了呢?”李存顥、李存實不無擔(dān)心地問。
這一問倒真的又讓李存信擔(dān)心起來。他深知他這位義弟打起仗來那種拼命的狠勁兒,和力敵萬人的驍勇。當(dāng)年梁晉戰(zhàn)于溫縣,牛存節(jié)、葛從周扼太行之路,晉營諸將中箭著炮者太半,李存孝舞鞭躍馬,往返沖殺,于千軍萬馬中殺出血路,帶眾人脫險,身中八創(chuàng)仍獨殿其后,梁人畏之如神;后來與孟方立戰(zhàn)于邢州琉璃陂,連戰(zhàn)連捷,戰(zhàn)馬累死兩匹,而神勇如一。這些驚心動魄的情況他都親臨親見,雖心中忌恨,卻也不能不佩服。據(jù)此推斷,李存孝闖過梁營,進入澤州完全可能。這是李存信無論如何也不愿看到的結(jié)果。他眉頭一皺,立刻有了主意。
“九弟,十弟,你們也辛苦一趟吧?!崩畲嫘派裆幃惖卣f,“你們二人,各帶二百人,從小道趕往澤州,務(wù)必趕在老十三前面,虛張聲勢,讓梁營知道有人闖營。千萬不可與梁軍接戰(zhàn),但見梁軍一出,立即速速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