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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不好回答，那就不回答，是不是。（梁笑）譬如，依您看，現(xiàn)在中國儒家的思想、儒家的傳統(tǒng)、儒家的學(xué)說的情況，是怎么樣的？或者可以不可以說，現(xiàn)在中國的社會，可不可以算儒家的社會，或者哪一些方面呢？

梁：中國近幾十年，特別是毛澤東主席在北京建立新政權(quán)以后，那么，當(dāng)然是一切都開一個新局面。雖然他也逃不出去中國的那個舊影響，不過他是好像很看不起孔子的，所以他不是后來有那個批孔運動嗎？

艾：批孔運動跟孔子本人好像沒有多少關(guān)系，以我們在美國所了解的，批林批孔是“四人幫”用這個運動來批政治方面的敵手。這是我們西方所了解的這個情形。

梁：不過批孔的話還是說出來了。毛主席這個人啊，才氣很高，所以他什么事情好像都不在眼里，所以他也就缺乏尊重老文化、老學(xué)問的那個樣子，其實他還是逃不出去這個老文化。

艾：那么就是說現(xiàn)在中國社會，算是儒家社會的一種，那么是哪一些儒家思想還保留在中國人的心中？

梁：我看沒有什么保留，它就是不大再說那個老話了，不大再說那個老的教訓(xùn)。而事實上呢，中國的家庭倫理，也頗有變化，跟那個老社會很不同了。這個不同可以舉出來兩點事實，一點事實就是婦女出來了，以前婦女多半都是在家庭，很少出來工作，更少參政，可是呢，現(xiàn)在在政治上，婦女也占地位，這是一點變化。再一點就是過去中國總是大家庭，父親在的時候，這個兒子兒媳都跟著父親住在一起，甚至于祖父在的時候，都是不分家，就是財產(chǎn)不分開，甚至于祖父在，兒孫跟祖父住在一起，不分家；如果分家的話，好像就有點笑話，好像這樣不好。這種習(xí)俗在外國沒有，那么現(xiàn)在中國也沒有了，都是小家庭了，沒有什么一大家子人都住在一起，財產(chǎn)也是公共的，沒有那個情況。所以很有變化，這個變化最大的還就是婦女從家庭到了社會，乃至于參加政治，最大的變化是這個。

艾：不過這個且不說。中國文化的要義，核心的實質(zhì)，還存在嗎?

梁：殘余的還是有，不能說一掃而光啊，還是有些個遺留，還是留下一些。

艾：那么，留下一些……

梁：所留下的還就是那個家庭倫理那方面。

艾：《中國文化要義》那本書里，您提到了“中國文化要義”的定義，下了個定義就是“人之所以為人”，說中國的圣人很早以前，物質(zhì)生活還沒有達到可以滿足一切起碼的要求以前，中國的圣人就了解到“人之所以為人”了，那您還是這么想的，就是說中國文化的最重要的是“人之所以為人”？

梁：在我的看法、我的認(rèn)識，就是這個中國文化不同于西洋，不同于印度，在什么地方呢？就在它認(rèn)識了人的理性。它相信人，它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像回教什么真宰、真主。它信賴——依賴、依靠的意思，它信賴人，儒家的特色它是信賴人，不信賴旁的。這個就是后來孟子點出來的“人性善”，“人性善”這個話在孔子倒沒有說，可是孟子點明了，這個儒家的一個特色，它是很信賴人。人嘛當(dāng)然也可能錯誤，可能也有走入一種下流，可是，你怎么樣子能夠矯正它，讓它不趨于下流、不去為惡呢？你靠什么呢？除了靠人，沒有別的可靠。我覺得儒家的特色在這個地方。好像在外國，在基督教，好像是說亞當(dāng)怎么吃了什么果子，有那個話？

艾：是有這個。

梁：有這個說法。

艾：是，是有那個說法，《圣經(jīng)》里面的一章有這個故事。

梁：這是在西洋。在印度它也跟中國不相同。印度很奇怪，它是從很古的時候就否定人生，它認(rèn)為人生就是錯誤，這個是在古印度普遍的風(fēng)氣。有沒有例外呢？有一個例外，就是在佛書里頭所稱為“順世外道”的——順著來，世界的“世”，“順世外道”——佛家認(rèn)為是個外道，佛家以外很多旁的宗教，也都排斥它，也認(rèn)為是外道，它是在古印度獨一無二的肯定人生的。除它以外，都認(rèn)為人生是一種迷惑，這是印度的古風(fēng)氣，跟旁的地方很不同，這很奇怪。

艾：在現(xiàn)在的情況來看，對中國文化最大的威脅，您認(rèn)為是什么？

梁：我看沒有什么威脅。

艾：沒有什么威脅？

梁：近來盡管有點對舊的風(fēng)俗習(xí)慣有些個破壞，但是前途并不悲觀。我不是在60年前有一本書《東西文化及其哲學(xué)》？那個書里頭的末一章我就說，在世界未來，將是中國文化的復(fù)興，所以我剛好不悲觀。

艾：那，梁先生，您還是認(rèn)為將來世界文化，還是……

梁：中國文化復(fù)興。

艾：中國文化……

梁：要復(fù)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