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故事比現(xiàn)實、比真實更多樣更豐富。
翁貝托·艾柯在他的小說《昨日之島》*中,寫了一段“小說中的小說”。小說主角羅貝托困在擱淺的船上,無法可想,只好——寫小說。羅貝托想像一個鬼影般存在的弟弟費杭德假扮自己,勾引了自己的夢中情人、兩人搭一艘船在海上航行,到了一個又一個奇怪的島嶼。
他們登岸的第六個島,那里的人每天一直說話一直說話,而且說的都是關(guān)于別人的閑話。原來在那個島上,人們相信:活著最重要的目的與意義,就在于成為人家的話題,被人家議論,如此人才活得下去;因此,在那個島上,犯了錯的人可能遭遇的最嚴重懲罰,就是大家不談?wù)撍谑撬蜁诒娙丝桃獾暮鲆曄禄罨類炈馈?/p>
這樣一個“八卦島”,沒有八卦就活不下去!更有意思的是,島上居民清楚意識到,發(fā)生在人間的真實八卦情節(jié),其實蠻有限的。一不小心,島上的張三和李四就有太類似的故事;甚至一不小心,王五就沒有什么可供談?wù)摰氖掳l(fā)生在身上。那怎么辦?
一定要想出方法來,讓每個人都有些可以被談?wù)摰膬?nèi)容,支撐巨大的八卦議題需求,不至于有誰被冷落了活不下去。于是,島民們建造了一個巨輪立在村子的廣場上。巨輪由六個同心圓構(gòu)成,每一個圓都能獨立轉(zhuǎn)動,第一個圓隔成二十四格,第二個圓三十六格,第三個圓四十八格,第四個圓六十格,第五個圓七十二格,最外面一個圓有八十四格。不同格子標示不同動作、不同情感、不同狀況、不同時間地點。輪子一轉(zhuǎn)動就產(chǎn)生豐富的組合,例如:“昨天——幫助——遇見——仇人——欺騙——病痛”,看這些格子產(chǎn)生的提示,島民就可以開始談?wù)摚骸鞍?,張三昨天在路上剛好碰到仇人,那個仇人以前對他很壞的,把他騙得團團轉(zhuǎn),可是現(xiàn)在仇人病痛纏身,所以張三反而幫助了仇人?!边@樣,張三就有故事可供談?wù)摿?
怕誰沒故事了,島民只要去轉(zhuǎn)輪子就好了。利用轉(zhuǎn)輪,可以搭配出七億兩千兩百萬種不同的故事,哇,太夠用了!
有人可能要問:但故事不是真的啊?張三沒有真的遇見病痛纏身的仇人,不是嗎?是啊,但誰叫張三自己沒有別的遭遇可供人家談?wù)撀?
故事比現(xiàn)實、比真實更多樣更豐富,這是人需要故事、離不開故事,一個根本原因。人類最獨特的生物性質(zhì),包括了擁有遠超過自己經(jīng)驗以外的想像力,和擁有遠超過現(xiàn)實真實范圍以外的好奇心。沒有別的動物——就連貓都不可能——像人一樣好奇。也沒有別的動物,像人一樣怕無聊。不斷重復(fù)的現(xiàn)實多無聊,只有現(xiàn)實事實的生命多么不起眼。現(xiàn)實不足以提供刺激的話題,釋放、發(fā)泄人的想像與好奇,還好有故事來幫忙。故事取材現(xiàn)實,卻將材料做了各種現(xiàn)實以外的混合方式,正因為不現(xiàn)實,正因為不是事實,所以有趣,所以有價值。
《知識放大鏡》
翁貝托·艾柯(1932——)意大利學者,身兼哲學家、歷史學家、文學評論和美學家等多重身份,更是全球知名的記號語言學權(quán)威。他的三部小說《玫瑰之名》、《傅科擺》、《昨日之島》被譯為多種文字,本本席卷各地暢銷排行榜。
讀艾柯的小說,讀者需要對歐洲中世紀的歷史文化,特別是基督教教派的發(fā)展史有一定了解,否則很難理解小說的內(nèi)容,因此他的作品被評為典型的“知識分子小說”。
《昨日之島》
這部小說背景為17世紀歐洲各國為了航海霸權(quán)的需求,千方百計尋找經(jīng)線的定位方式。1643年夏天,負有秘密任務(wù)的商船阿瑪利里斯號遇難了。唯一的幸存者羅貝托,漂流到棄船達芙妮號上,遇到了耶穌會的神父卡斯帕,兩人不約而同地尋找同一個目標——地球表面虛擬的分日經(jīng)度線。這條能劃分昨日今日,將今日之島轉(zhuǎn)化成昨日之島的時間分界線,到底要如何測度呢?神父打算從海底行走到那座神奇之島上,卻一去不返。羅貝托在船上思緒混亂,寫下“小說中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