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不承認南懷瑾先生是最好的易學(xué)家,也必須承認他是最通俗的易學(xué)家。
他的那本《〈易經(jīng)〉雜說》,寫得曉暢易懂,但不能說寡淡無味。談到易數(shù)時,他說了一段極淺顯卻很深刻的話:
"宇宙的一切道理,都是一加一減,非常簡單。好像天平一樣,一高一低,這頭高了,另一頭一定低了,所以只有加減,包括了乘除,也包括了一切數(shù)理。這還不算什么,人的智慧發(fā)達到最高亦就最簡化,只用這十個數(shù)字(指從一到十),便把宇宙的法則歸納進去了,只要一加一減就算出來,就了解。所以說《易經(jīng)》的數(shù)理哲學(xué),不是基礎(chǔ),也不是開始,而是最高明地歸納到如此簡化的。"
宇宙的道理、《易經(jīng)》的哲學(xué)難不難?當然難。可南先生說"非常簡單",就是一加一減。他說錯了嗎?沒有。他說了一個淺顯而深刻的道理:最難者最易,最易者最難,難易相通。
一字好寫不好寫?好寫。剛識字的娃娃第一個會寫的字就是一。但它也最難寫,連最好的書法家都怕寫一。一筆下去,一個書法家一生的功力就會見真章。
《中庸》說過類似的道理。它說:"君子之道費而隱。夫婦之愚,可以與知焉,及其至也,雖圣人亦有所不知焉。夫婦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雖圣人亦有所不能焉……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婦,及其至也,察乎天地。"
我又想到太極拳。北京的公園里,有許多教練太極拳的速成班,一個星期就能學(xué)會一套簡化太極拳??芍^簡明易學(xué)。
去年結(jié)識了一個濟南的朋友趙法生,我窺見了太極拳的另一面:深不可測。他已經(jīng)練了多年太極拳,但他說還沒有真正入門,還在練起式之前的站樁。每個星期天,他都和拳友們聚在一起,在老師的指導(dǎo)下,切磋拳藝,交流體會。
太極拳什么人都可以學(xué),凡學(xué)了的,差不多都可以打。但真能得太極拳之道的,可以說百年不一遇。
老師講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太極拳前輩大師應(yīng)請求顯示功夫。他平伸手掌,掌上放一只小鳥。小鳥撲騰著翅膀,試圖飛走,但不論如何縱躍展翅,就是離不開手掌。眾皆愕然,大惑不解。
莫非他的手上涂了膠,把小鳥粘住了?或者手上有所謂真氣,把小鳥吸住了?這是物理或生理的思想,不是太極思想。
太極不用拙力。粘和吸都是拙力。太極甚至不用力。太極拳思想的精髓是借力而不被借。
小鳥要飛起來,必須要借一點力,雙腳要蹬一下,才能騰空。而大師的手掌,讓鳥無力可借。鳥的腳蹬到哪兒,就把那兒的力預(yù)先卸掉。意在機先,是太極拳的另一要義。對方力未發(fā),自己意先知。
太極在謀略上就是后發(fā)制人、將計就計和反敗為勝。對手用多大的力打擊,他自己就會受到多大的傷害。太極拳并不打人,只是讓攻擊者自我傷害。典型的例子是諸葛亮三氣周瑜。周瑜算計諸葛亮的計謀越狠辣,他自己受到的打擊也越沉重。結(jié)果是自己算計了自己。
這在加減法里稱為反減法。既是防御的招數(shù),也是反擊的招數(shù)。在官場上得到廣泛使用,只是寡有得道。
加減法也是這樣。世界上沒有人不會加減法,三歲孩子,弱智兒童,癡呆男女,都會加減運算。這是它易的方面。
但是,世界上能真正用好加減法的也并不多。人人知道自加,有多少人知道自減?人人知道錢越多越好,官越大越好,有多少人知道要與別人分享?偉大如毛澤東,精明如胡雪巖,都在加減法上出問題,遑論他人?這是它難的方面。
因為它易,人人能學(xué),人人能做;因為它難,學(xué)無止境,做無窮期。但只要去學(xué),只要去做,則必有所成。成就的大小,取決于努力的大小。
《老子》說,"圖難于易,為大于細,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這是難易相通的基本道理。凡是難易相通的東西,必定易于入門上手,難于登峰造極。
易處入手,天下無難事;難處著眼,天下無易事。
讓我們在加減法上試一試吧。事實上,我們每個人天天都在使用加減法,但很少有人把它當做一種方法有意識地加以運用。
讓加減法伴隨你,成功的喜悅也一定會伴隨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