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于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zhèn)??言惡乎隱而有是非?道惡乎往而不存?言惡乎存而不可?道隱于小成,言隱于榮華。故有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則莫若以明。
莊子的語言是很鋪張的,但他并不是無的放矢的鋪張。他在自然現(xiàn)象、心理現(xiàn)象、我們知識的來去等諸多方面,反反復復地把問題擺在面前,讓大家去思考--精神從何而來?生命從何而來?知識從何而來?情感從何而來?在這一切之中,我們需要獲得的是什么?用佛教中觀的話來講,莊子善用"遮法",他善于否定,把一切一切都掃得干干凈凈,讓你最后看到底有什么。
下面我們繼續(xù)看莊子是如何破這些凡夫見的。"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
我們個人都會把自己的成見作為判斷是非的標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價值觀念,這些觀念對于每個人來說,都是相對固定的。那么誰沒有是非觀念呢?誰沒有自己的是非標準呢?每個人都有這樣那樣的是非標準。大智慧的人有他的是非標準,最蠢的人也有他的是非標準,圣人有圣人的價值觀念,凡夫有凡夫的價值觀念。這就是每個人的業(yè)力不同,這也沒有辦法,諸色人等都是"隨其成心而師之",每個人都是固執(zhí)己見,認為自己的都正確,別人的未必正確。
我們想一下,自己是不是"隨其成心而師之"?人都有心,心都有所發(fā)動,我們對事物是怎樣認識的?先有標準還是后有標準?先有結論還是后有結論?成心,就是一個模式,一個成見,一個結論。這個結論到底是先有還是后有?是通過你的經(jīng)驗、經(jīng)歷和知識而形成的呢,還是本身就有的?另外,誰又沒有師法、效仿的能力呢?師心自用,到底可不可靠?真理到底是什么?我們怎樣獲得真理?其實,每個人不論是聰明的,還是愚昧的,都會有自己的判斷標準。高明的人也好,膚淺的人也好,聰明的人也好,愚蠢的人也好,在這個上面大家都是相同的。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這就是說,如果沒有自己的是非標準就去判斷是非,就像今天出發(fā)到越國去,但昨天就到了一樣,這是絕不可能的。
所以我們看,在世間生活的人,乃至修行的人,都是有成心的人。沒有成心,沒有是非標準的人很少。只有真正的道人,他上善若水,沒有那么多成見。他從善如流,用孔夫子的話來說就是"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要說無師,孔夫子也有師,但是圣人無常師,他就不著相,不執(zhí)著。
"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這個是不可能的事。禪宗有一個公案,趙州見投子和尚,趙州問:"大死的人卻活時如何?"就是說一個死了的人,如何讓他活過來?投子和尚回答說:"不許夜行,投明須到。"就是說晚上不能夜行,但天一亮就必須到達。就像今天我們要去北京,你現(xiàn)在站在這里不準動,但是過一會兒你必須到那里。實際上就是從"今日適越而昔至也"變過來的,只不過換了種說法而已。
"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是以無有為有",就是把無當成了有。你把沒有當成有,那么像大禹這樣的圣人,也做不到,也沒法理解,我又能怎么樣呢?
今天我們說誰功夫好,誰虹化了,你又沒看見,你又沒在他身邊,當真有這個事嗎?很多人都把無說成有了,就像在清代很多人傳有劍仙的故事,像金庸小說里段譽的六脈神劍,手一指就過去了,這種事有嗎?沒有啊!但是很多人都迷信有這種事。"以無有為有",這樣的人現(xiàn)在大有人在??!所以很多人在修行上,都把"無有"當有。什么神通,什么預知未來,我看都差不多。某位法師是風水大師、星相大師,很多人對他都很崇拜,實際上呢,他自己也明白很多都是"無有"的,自己沒有這個本事,就吹自己有這個本事。你修了某個功法,坐著就能飛得起來,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就可以到極樂世界去旅游嗎?我看現(xiàn)在外邊很多人都在玩"無有為有"。莊子都說了,這樣的事大禹都沒有辦法,我們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