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緒論(上)(2)

人心與人生 作者:梁漱溟


總結下來:說人,必于心見之;說心,必于人見之。人與心,心與

[1]此為法國人亞歷克西·卡雷爾(Alexis Carrel)所著書,有胡先骕譯序一文,見于1946年上?!队^察》雜志,第一卷,第三期。

[2]潘光旦有《人的控制與物的控制》一文剖論學術上對人的研究竟落于三不管地帶,見于1946年上海《觀察》雜志,第一卷,第二期,值得一讀。

[3]此請參看恩格斯著《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的發(fā)展》一文末一大段。人,總若離開不得。世之求認識人類者,其必當于此有所識取也。

心非一物也,固不可以形求。所謂人心,離開人的語嘿動靜一切生活則無以見之矣。是故講到人心必于人生求之。而講到人生又不可有見于個體、無見于群體。群體謂始從血緣、地緣等關系而形成之大小集團,可統(tǒng)稱曰社會。人類生命蓋有其個體生命與社會生命之兩面??此迫后w不外乎個體集合以成,其實個體乃從社會(種族)而來。社會為本,個體則其支屬。人類生命寧重在社會生命之一面,此不可不知。即人生以求人心,若只留意在個體生活上而忽于其社會生活間,則失之矣。(于體則曰生命,于用則曰生活;究其實則一,而體用可以分說。)

動物界著見其生命在群體而不在個體者,莫如蜂、蟻。蜂蟻有社會,顧其社會內部結構、職分秩序一切建筑在其身之上。說身,指其生來的機體暨本能。人類生命重在其社會生命之一面,皆不異乎蜂蟻也。顧所以形成其社會者,非同蜂蟻之在其身與身之間,而寧在人心與心之間焉。試看蜂蟻社會惟其從先天決定者如是,故其社會構造形態(tài)乃無發(fā)展變化,而人類不然。人類社會自古及今不斷發(fā)展變化,形態(tài)構造隨時隨地萬千其不同。夫人類非無機體無本能也,然其機體本能曾不足以限定之矣。是知人類社會構成之所依重寧在其心也(詳后)。說心,指人類生命從機體本能解放而透露出來那一面,即所謂理智理性者,將于吾書后文詳之。

“生物學者達爾文是在同獸類密切關系上認識人類,而社會學者馬克思則進一步是在同獸類大有分別上認識人類?!薄Z出謝姆考夫斯基。應知:達爾文之認識到人獸間密切關系者是從人的個體生命一面來的,而馬克思之認識到其間大有分別者卻從人的社會生命一面來的。此所以恩格斯在悼念馬克思時曾說:正如達爾文發(fā)見自然界中有機體的進化法則一樣,馬克思發(fā)見了人類社會歷史的進化法則。達爾文所觀察比較的對象是在人身。馬克思所觀察比較的對象在古今社會,雖不即是人心,然須知人心實資藉于社會交往以發(fā)展起來,同時,人的社會亦即建筑于人心之上,并且隨著社會形態(tài)構造的歷史發(fā)展而人心亦將自有其發(fā)展史。

達爾文馬克思先后所啟示于吾人者,有其共同處,亦有其不同處。其共同處則昭示宇宙間萬物一貫發(fā)展演進之理,人類生命實由是以出現(xiàn),且更將發(fā)展演進去也。其不同處:泯除人類與其他生物動物之鴻溝,使吾人得以觀其通者,達爾文之功也;而深進一層,俾有以曉然人類所大不同于物類,亟宜識取人類生命之特征者,則馬克思(和恩格斯)之功也。設非得此種種啟示于前賢,吾書固無由寫成。

吾書既將從人生(人類生活)以言人心,復將從人心以談論乎人生(人生問題)。前者應屬心理學之研究;后者則世所云人生哲學,或倫理學,或道德論之類。其言人心也,則指示出事實上人心有如此如此者;其從而論人生也,即其事實之如此以明夫理想上人生所當勉勵實踐者亦即在此焉。

人心,人生,非二也。理想要必歸合乎事實。

在學術猛進之今世,其長時間盤旋不得其路以進,最最落后者,莫若心理學矣。心理學的方法如何?其研究對象或范圍如何?其目的或任務如何?人殊其說,莫衷一是。即其派別紛雜,總在開端處爭吵不休,則無所成就不亦可見乎!蓋為此學者狃于學術風氣之偏,自居于科學而不甘為哲學;卻不曉得心理學在一切學術中間原自有其特殊位置也。心理學天然該當是介居哲學與科學之間,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之間,純理科學與應用科學之間,而為一核心或聯(lián)絡中樞者。它是最重要無比的一種學問,凡百學術統(tǒng)在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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