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雜志》創(chuàng)辦后,陳獨秀有了錢,經(jīng)常買些芝麻糖、花生糖等,放在書桌最底一層抽屜里。到了半上午或者半下午,他肚子餓了,喜歡吃一點充饑。女兒子美想吃東西,就在父親桌子的抽屜里拿東西吃。他寫文章時,不喜歡別人打攪,子美是個例外,有了吃的東西,她也不干擾父親了。有時候,他寫文章入神時,聽不見旁邊女兒“咔嚓咔嚓”吃個不歇的聲音。每到吃飯的時候,子美總是說,“肚子痛,吃不下”。
日子好轉(zhuǎn)后,陳獨秀叫延年、喬年到上海來,以減輕家里的負擔(dān)。延年已有十七八歲了,喬年也有十二三歲了,該出來闖蕩人生了。高君曼富有同情心,對于奪姐姐之愛,嘴上不說,心中有愧疚,也主張延年兄弟來上海。
延年和喬年這時在全皖中學(xué)讀書,接到父親的信,歡歡喜喜起身來上海。以前,大伯父帶延年去過東北,也算闖了天下,喬年還沒有出過遠門呢!上海是青年人向往的地方,他們兄弟倆早就渴望闖一闖了。高曉嵐對兩個兒子突然離開,既高興又不舍。兩個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時候,他們一出去,家里的負擔(dān)減輕了一半。雖然家中還有女兒玉瑩(筱秀)及六歲的小兒子松年,依靠昔凡公留下來的店面、田產(chǎn)租金,日子就好過多了。
沿著父親走過的路,兄弟倆從此走上了闖蕩人生的艱辛道路。
延年、喬年剛到上海時,和父親、姨媽住在法租界嵩山路南口吉益里二十一號。后來,兄弟倆人半工半讀,搬出來獨居了。一次,祖母謝氏到上??磳O子,不得不派人到處尋找延年、喬年。對于延年、喬年在外面住,高君曼和陳獨秀意見不一致。陳獨秀事情多,心情不好,他們住在外面無所謂。高君曼心里過不去,也怕外人說閑話。
一天,鄰居潘贊化來坐。碰巧陳獨秀不在家,高君曼說起陳獨秀不讓延年兄弟回家住的事,眼淚就掉下來了。潘贊化了解陳獨秀的脾氣,隔日和陳獨秀談延年、喬年的事。陳獨秀一聽,就知道是高君曼在潘贊化面前說了話,不耐煩地說:“婦人之仁,徒賊子弟,雖是善意,反生惡果,少年人生,聽他自創(chuàng)前途可也?!迸速澔c陳獨秀強爭數(shù)次,終于說服不了他,每次不得不換個話題,說別的去了。但事后一想,仲甫的話也不無道理,這個社會,是有錢人的天下,窮人無所依靠,倘若再嬌生慣養(yǎng),將來吃虧的還是自己。
但高君曼和自己的談話,潘贊化一直沒有忘記。四十多年后,他寫《我所知道的安慶兩小英雄故事略述》,還提到高君曼和自己談到“說其為吾姐之子,其母已逝,小子何辜”等話?!?/p>
《青年雜志》出版后,汪孟鄒向陳獨秀推薦了老鄉(xiāng)、在美國紐約哥倫比亞大學(xué)讀哲學(xué)博士的胡適作為撰稿人。胡適當(dāng)年給《甲寅》寫信,提出輸入外國文明,要有明達君子的贊助,陳獨秀印象極深。他請汪孟鄒寄幾本《青年雜志》給胡適,代自己向他約稿,言語寫懇切些。在四馬路惠福里亞東圖書館,汪孟鄒給胡適去信說:
今日郵呈群益出版青年雜志一冊,乃煉友人皖城陳獨秀君主撰,與秋桐亦是深交,曾為文載于甲寅者也;擬請吾兄于梭課之暇擔(dān)任青年撰述,或論文,或小說戲曲均所歡迎。每期多因更佳,至少亦有一種。
信中所說“煉”,即汪孟鄒自稱,“秋桐”指章士釗。此后每新出一期,陳獨秀都要問汪孟鄒:“你的美國老鄉(xiāng)有消息嗎?”汪孟鄒給胡適寫信說:“陳君望吾兄來文甚于望歲,見面時即問吾兄有文來否,故不得不為再三轉(zhuǎn)達。每期不過一篇,且短篇亦無不可,務(wù)求撥冗為之,以增該雜志光寵,至禱,至禱。否則,陳君見面必問,煉窮于應(yīng)付也?!?/p>
胡適,1891年生,安徽績溪上莊人,小陳獨秀一屬,兩人都屬兔。1910年,胡適考取清華大學(xué)庚款留美學(xué)生,入康奈爾大學(xué)學(xué)農(nóng)科,后改學(xué)文學(xué)。汪孟鄒來信時,他剛轉(zhuǎn)入紐約哥倫比亞大學(xué)跟杜威讀博士。因忙于討論新詩,準(zhǔn)備功課,加上不了解陳獨秀和《青年雜志》,而且,約稿未談及稿費,胡適沒有及時給汪孟鄒回信。
1916年2月3日,胡適給在哈佛大學(xué)讀書的梅光迪寫了一封信,談文勝之弊的三個方法。梅光迪(1890~1945),字覲莊,安徽宣城人。1911年赴美留學(xué),先在西北大學(xué),后到哈佛大學(xué)專攻文學(xué)。
胡適這天興致好,給陌生人陳獨秀寫了一封信。績溪同鄉(xiāng)汪孟鄒幾次來信,約他給《青年雜志》來稿,并寄來數(shù)期樣刊,早該寫封回信了。胡適讀《青年雜志》,發(fā)現(xiàn)陳獨秀的文學(xué)觀點和章士釗比,更能引起他的興趣。在1915年《甲寅》雜志最后一期上,章士釗主張,文學(xué)革命須從政治下手。陳獨秀在《青年雜志》上寫文章,恭維法國小說家、自然主義文學(xué)的主要倡導(dǎo)者左拉(Zola)(1840~1902),說現(xiàn)在是古典到浪漫主義的時期,但應(yīng)當(dāng)走到寫實主義那方面去?!腥さ氖牵惇毿愫秃m后來回到了章士釗的觀點,走上了談?wù)蔚牡缆贰?/p>
陳獨秀主張寫實主義,卻不知道從何下手。胡適寫信給他說,今日欲為祖國造新文學(xué),宜從輸入歐西名著入手,使國中人士有所取法,有所觀摩,然后乃有自己創(chuàng)造之新文學(xué)。初次通信,胡適寫得客氣,允諾為《青年雜志》翻譯文章。
收到胡適的信,陳獨秀十分高興。這位小自己一屬的徽州府老鄉(xiāng),第一次來信就出語不凡,對改造新文學(xué)、翻譯及其翻譯的內(nèi)容,都有自己的主張,像太平洋吹來的海風(fēng),使人耳目一新。唯一遺憾的是,胡適只是說,卻沒有寄來譯作。不得已,陳獨秀又請汪孟鄒寫信去催。汪孟鄒拗不過陳獨秀,給胡適去信說:“陳君盼吾兄文字有如大旱之望云霓,來函云新年中當(dāng)有見賜,何以至今仍然寂寂,務(wù)請吾兄陸續(xù)撰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