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福朗特街80號我媽的臥房里,有一個裁縫用的模特假人,靜靜地立在她的床邊;像是準(zhǔn)備要叫她起床的仆人,又像她睡覺時值班的守衛(wèi)--也像是一個準(zhǔn)備和她同床共枕的情人。我媽精于縫紉,如果能有別的選擇,她可能是個裁縫師。她的品味很單純,常替自己縫制衣裳。她的縫紉機也放在她的臥房里,和我們這群小孩在閣樓糟蹋的那個老古董相去甚遠(yuǎn);媽媽的縫紉機是一部十分現(xiàn)代化的機器,而且經(jīng)常派上用場。
在她嫁給丹恩·尼德翰之前的那些年里,我媽從來沒有一份真正的工作,或是繼續(xù)求學(xué);然而她也從不缺錢--因為我外婆對她很大方--但她很聰明,總把私人的開銷減到最低。她會從波士頓帶一些最漂亮的衣服回家,但是她從來不買下這些衣服;她把衣服穿在模特假人身上,然后再照著款式做一件。做好衣服后,她便將借來的衣服歸還波士頓不同的商店。她說,她總是告訴店家相同的理由,而且對方絕對不會發(fā)脾氣--相反的,他們會為她感到難過,毫無意見地將衣服收回。
“我先生不喜歡這件衣服。”她總是這么告訴他們。
她會笑著告訴外婆和我這些事?!八麄円欢ㄒ詾槲壹藿o一個大暴君!他不管什么東西都不喜歡!”外婆會敏感地想起我媽根本沒有結(jié)婚,所以聽到這些事情都會笑得很不自然,不過這種偶爾為之且天真的淘氣,我確定哈里特·惠爾萊特不會反對她女兒找點小樂子。
我媽做的衣服很漂亮,樣式都很簡單,我曾經(jīng)形容過--大多是白色或黑色,但是布料都是最好的,而且非常合身。她帶回家的洋裝,襯衫和裙子都是彩色的,而且花樣繁多,但我媽會很專業(yè)地模仿衣服的剪裁,基本上以黑白兩色為主。就像在很多方面,我媽都非常有才藝,表現(xiàn)不輸原創(chuàng)甚至別出心裁。她在模特假人的完美身材上玩換裝游戲,一定能滿足她北方人的省儉個性--那是她身上保持惠爾萊特家族血統(tǒng)的部分。
我媽討厭黑暗,就算再多的亮光對她來說也不夠。那個模特假人仿佛是和我媽并肩與黑夜作戰(zhàn)的伙伴。她只有在更衣上床時,才會拉上窗簾;穿上睡衣和睡袍之后,她會打開窗簾。當(dāng)她關(guān)掉床頭幾上的電燈,夜里的光線就會涌入她的房里--屋外總是會有一些亮光;福朗特街的街燈,費什先生家里的燈光整晚都亮著,我外婆也會留一盞燈--毫無意義地照亮車庫大門。除了鄰家的燈光,還有星光、月光,或是一些來自東邊地平線不知名的光線,只要你住的地方靠近大西洋海岸。每一個夜晚,躺在床上的母親一定要看著模特假人悠然自在的身影:它不僅是母親對抗黑暗的盟友,也是母親的分身。
模特假人從不光著身體。并不是我媽對縫紉如癡如狂,所以模特假人身上總有縫制中的衣服;也許是一種禮貌,或許是我媽稚氣未脫--任何時候,她都會幫她的洋娃娃穿上衣服--模特假人也總是穿著衣服。我可不是說隨便穿穿;我媽絕對不會讓她的模特假人披一塊布站在那兒。我的意思是模特假人穿的衣服都很齊整--而且很講究。
我記得,每當(dāng)被噩夢驚醒,或者醒來覺得身體不舒服時,我便走出房間,下樓經(jīng)過黑漆漆的大廳來到媽媽的房間--摸索著找到她房門的把手。一旦進入她的臥室,我就覺得自己已經(jīng)進入另一個時空;一路走過我自己灰暗的房間和漆黑的大廳,我媽的房間卻散發(fā)著亮光--和屋里其他的地方相比,媽媽的房間總是像破曉前的一刻。模特假人站在一旁,生活化的穿扮,平凡人的衣裝。有時候,我以為模特假人是我媽,以為她剛好起床,正要到我房間--可能她聽見我的咳嗽聲,或是睡夢中的哭喊;或許她起得早;或許她很晚回家,才剛到家。有時候,我被模特假人嚇壞了;我?guī)缀跬浰拇嬖?,在光線灰蒙的臥室里,我以為它是壞人,一個直挺挺的身影站在睡覺的人身旁,很容易被當(dāng)成闖入的攻擊者,就像被當(dāng)做守衛(wèi)一樣。